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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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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书籍名:《一夜流年》    作者:荒凉


沙滩被冻得僵硬,坑坑洼洼的样子有些像波涛粼粼的海面。

我们坐在汽车的引擎盖上,看着海天相接处已经是一条浓郁的橙色,映得海面上波纹的尖端也是一样的反光。原本深蓝如墨一样的天空渐渐泛起一种罗曼的粉色,清清的淡淡的,温柔已极犹如第一次的亲吻。淡淡的大片的云把那种粉折射出各种深浅,整片天空华丽虚幻得好似一幅浪漫主义的油画。

两个人并排地坐在一起,我微微靠在他的肩上,手指绞缠在一起,只是轻轻的些微的肌肤摩挲,就给人一种温暖而安心的亲密感。

我看着那几乎攫取了整片天空的玫红色:“年年这个时候我坐在海边低低的围墙上面就会想,要是有个人能陪我一起看新年第一缕阳光就好了。就像是旅行那样,远离开所有的喧嚣和嘈杂,也没有烦人的杂事。只要有个人陪我坐在这里,听海浪的声音,分享新年的第一个感动。”

他微微地笑,整个人被粉色朝霞的光辉笼罩着,即使穿着线条清俊分明的黑色风衣,仍然有一点点慵懒的意味,仿佛从一切凡俗事务中猛然释手,只想静静地体味这一刻:“很多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愿望,才是最难实现,甚至是永远都实现不了的。”

“因为太细小或者是太轻易就能实现,反而被忽视了么?明明实现起来,所得到的幸福感是完全不比其他的愿望来得少。”

他侧过头来看我,黑发被海风轻轻地吹开露出额头,霞光下面更加显得眉眼温柔而清俊,仿佛是神祗雕琢了千年最终的艺术品,集中了所有的美好,毫无瑕疵。

“因为都是太过微小的愿望,太轻易就能实现,所以人总以为自己有无限的机会能够实现,而从来不会把它们正式地列在愿望的清单上。只是世界上没有无限的机会这种事情的,大部分都在时限过期的时候变成了泡沫。那时候或者是无法回头,或者原本微小的愿望需要比原来高得多的代价来实现。”

“……听上去太笨了。”

他笑着亲在我脸颊上:“没有办法,这就是本性。”

我微微地摩挲着他的手指,干燥而温暖的纹路:“那如果很聪明呢?聪明到什么都清楚都知道,什么都有能力掌握,就不会这样了么?是不是那样子就能够避开所有遗憾和难受的事情了?”

他笑得风淡云轻:“怎么会。看得越清楚,才越知道有些事情的无奈和自己的无力。”

我有些意外地看他:“这么惨?”

他点点头,笑得明显有些黠意:“嗯,很可怜的。”

还没有来得及驳他,他抬手指了指海面:“太阳出来了。”

我转眼过去看,果然。橙红色的太阳又亮又远,在天海交接的地方慢慢地升起来。天空越来越亮,那种苍白的明亮驱散了邃蓝的夜,方才还恢弘华丽的粉色朝霞,也被映衬得越来越淡,终于在转瞬之间渐渐消失了。

在这微微湿润的清晨,西方的天空还是深夜的蓝,交接着残留的羞涩一般粉红的霞。他带着笑意看我,满怀温柔,轻轻地吻在唇上:“新年快乐。”

突然想起来曾经看到过的,他靠在车上等人的时候那副让人怦然心动的画面。那被满怀温柔地等待着,守候着的人,是我么?

只是这么一个念头,巨大到难以相信的幸福感击中了我,于是凑上去回吻他:“新年快乐。”

新年过后,节日的气氛迅速地消退,没过了几天就是我开学的日子。大学只有选课没有班级的概念,所以就算是这个时候的转学生也不显得突兀。

司机把我在马路边放下来。我下来看指示图找到了那栋教学楼的地址。进教室坐下的时候才来了十个人左右,好长时间没有过学生的生活了,感觉有些违和。

教授瘦瘦的头发白白的,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英腔浓重。事实上除了口音,一切都没有什么大差别。上了三堂课,我看了下课表今天已经没有课了,打电话让司机来接,结果司机说已经等在下面了,我收拾了东西就从楼梯下去。贴着大楼的墙根往街上走的时候,一不当心在拐角险些撞上个人。我急急停住退后一步,抬头一看,叫出声来:“Denes?”

他也明显意外地看我:“梳,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指指手里抱着的书:“上课啊,今天开学第一天。你呢?”

他一如既往地西装革履,外面加披了一件长风衣:“被拉过来做一个讲座,朋友是这里的教授。说起来你竟然还在上学。”

说起年纪问题我就很自满地应声:“嗯,我还小。”

他笑了下:“不要为这种天然的事情志得意满。”

我指了指路边停的车子:“有人来接我,要送你一程么?”

“不用,我开车来的。”他看了看时间,“接下来怎么样,有安排么?”

我看了看他的时间,还很早:“没有什么事情,这几天Lavin去匈牙利了。”

他微微一笑推了推眼镜:“下面我要去影棚,怎么样有兴趣一起么?”

“当然有阿。”我兴冲冲地问,“是什么片子?你上回说要写的都市罗曼么?”

淡灰色的眸子在镜片后面笑得微微眯了起来:“不是,并不是我写的剧本,监制而已。”

“这样啊,是什么类型的?恐怖片的话我就不去了。……Denes你不要光笑不说话啊,真的是恐怖片?”

七十九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头晕目眩,好像被什么东西拴着,一丝一毫地都动不了。

醒过来?我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睡过去。怎么回事?难道是生病了?

挣扎着,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能微微地动了一下手指,转过头去。立刻感觉到一阵恶心排山倒海一样地过来,侧着身子干呕了几下,感觉五脏六腑好像被人揪着要从我嘴里拉出来一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能够感觉到身下是粗糙僵硬的水泥地,视线的焦点有些不受控制,只能看到很模糊的一幢一幢的阴影,感觉到是昏暗的地方。侧过身去的时候,脸贴到地上,是沾着灰尘还微微有些潮湿的地面,想到自己全身都躺在这上面,我禁不住又是一阵恶心欲呕。

然后就想起来了,这种感觉原来也有过的,并没有这么野蛮和强烈,但是有的,在伯爵强行把我带到这个国家的时候。

那只是四个多月前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却仿佛非常的遥远。还记得当时是执事君把我一下子扎晕了,带上飞机的。后来我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这种类似的感觉。

皱了皱眉头想要发出声感慨,却发现这一点点的动作就引起了几乎难以忍受的头痛,一瞬间仿佛能感觉到血管扭曲起来导致血流不畅,青经像是要裂开一样在皮肤低下鼓胀着。

偏头痛,滥用强制镇定药物最明显的副作用之一。

我蜷在地板上咬着牙忍受,事实上我除此之外也毫无办法,嘴唇和手脚都被胶带层层捆着,除了呜咽发不出任何声音,手脚上还扎了封箱带。

手法太专业了,现在是什么情形,我被挟持了么?

脑子里记忆的片断,像是被人扔进洗衣机里甩干过,纠缠成一团,分不清楚。

对的,今天是我第一天去上课。然后记得Denes,Denes邀请我去参观他们的影棚。

记忆到这里还是清楚的,可是再往后就全是光怪陆离的片断。夸张的戏服,女人头上高耸入天的羽毛,绅士们闪闪发亮的怀表链子,挺直的身板和故作复杂的句式,还有玩笑般装模作样,不断落在手背上的亲吻。

自己被吓呆的时候,听到Denes笑着在边上说:“朋友……”

想不起来他说的什么了。

不过一切虽然出人意料,却丝毫没有这种吓人的征兆。我刚开始是吃惊,后来好像有人问我,反正都来了,要不要去换了衣服化个妆,充数做他们的群众演员。

点头了吧,应该是点头了的。

我记得自己是被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拉着往更衣室去的,撩开幕布走进那道门,然后,然后……

后面的记不起来了。

我皱着眉微微摇了摇头,又从头想了一遍,记忆的链子还是断在撩开幕布的那一刻,后面的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仍然有不间断的头痛和恶心,身上的力气却稍稍恢复了一点,起码能够蹭到墙角,借力让自己坐起来。

视线依然有点模糊,却起码能够看清楚大概的轮廓。应该是个仓库,在很高的地方有零散几个小小的窗户,外面微弱的月光透进来。

和Denes一起到影棚的时候还是下午,现在连月亮都已经升得老高了,我不清醒了有多久?

仓库不知道有多大,我只能看到几个零散的集装箱,就感觉来说,我身后靠着的这个可能也是。看不到门,也看不到仓库的边。

空气里面没有一般仓库那种灰蒙,或者因为太久不通风而会发出的腐朽的味道。相反,有一种通常在郊区才能闻到的泥土的清新,一种刚下过雨一样的湿润的感觉。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肢体的感觉逐渐回来。动了一下之后,很困惑地看着自己被绑在身前的双手,然后举起来用力把封在嘴上的胶条撕了下来。

明明是很专业的绑法,为什么没有把我的手绑在身后?这种简直就是只在做做样子而已。

我咬了几下封箱带,结果纹丝不动。

向四周看了下,除了冰冷且空空如也的铁箱子,没有什么能够用来帮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