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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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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书籍名:《地海奇风》    作者:娥苏拉·勒瑰恩


公主从内室喊道:「用那该死的语言说!」女子可怜地挤出赫语:「坐?喝?夫人?」

在阴暗闷热的房中,面对面摆了两张椅子,赛瑟菈奇站在其中一边。

「如果公主愿意,」恬娜说,「我想坐在外面荫凉处,在水上。」

公主大喊,女侍奔走,椅子放到宽广阳台上,两人并肩坐下。

「这样好多了。」恬娜依然不太习惯说卡耳格语,运用虽无困难,却觉得仿佛不是自己,而是别人在说话,一名乐于扮演这角色的演员。

「你喜欢水?」公主问,脸庞恢复原先的浓奶油色,消肿的眼睛是蓝金色,或是带有金点的蓝。

「喜欢。你不喜欢吗?」

「我痛恨水。我以前住的地方没有水。」

「沙漠吗?我以前也住沙漠里,直到十六岁。然后跨越海洋,来到西方。我爱水,也爱海洋、河川。」

「噢,海洋。」赛瑟菈奇整个人蜷缩起来,头埋入双掌,「噢,我恨死海洋,恨死了。把灵魂都呕出来了,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我再也不想看到海。」她眼神迅速穿过柳枝,射向两人脚下的宁静浅溪。「这条河还好。」她犹疑地说。

女侍端来水壶与杯子,恬娜长饮一口沁凉的水。

「公主,」恬娜说,「我们有很多事得谈。第一:龙还在很远的地方,在西边。王与我女儿已经去与龙谈话了。」

「去跟龙谈话?」

「是的。」恬娜本想多说,却道,「请告诉我,胡珥胡的龙是什么样子?」

恬娜小时,峨团有人告诉过她,胡珥胡有龙。山上有龙,沙漠有匪,胡珥胡既穷又远,除了蛋白石、蓝玉石与柏树木材外,没出什么好东西。

赛瑟菈奇深深叹了口气,泪水涌入眼眶。「想到家令我哭泣。」如此纯粹、直率的情感也令恬娜泪水盈眶。「龙住在山上,离麦斯雷斯约两、三天路程,上面都是岩石。龙跟人互不侵扰,但每年会下山一次,跟着一条路爬下来。那是条小径,平滑地铺满尘土,自时间之始,龙每年拖着肚子下山,磨出小径。那条路叫做『龙道』。」公主看恬娜正专注聆听,便继续说,「跨越龙道是禁忌,一步也不能踏上,得从奉献之所南边绕道过去。龙在晚春时开始爬下山,在第五个月的第四天抵达奉献之所,没有一头迟到。来自麦斯雷斯的人及村民都在等待。龙从龙道下来,祭司就开始奉献仪式,就是……峨团没有春日奉献吗?」

恬娜摇摇头。

「我就是害怕这事。奉献可能是活人祭,若年月不顺,就会以公主作为祭品,否则只需普通女孩。但多年来都没这么做了,我还小时,这种祭祀方式就停止——从父亲击溃别的王开始。那时起,我们只会祭祀一头母山羊及一头绵羊,让血滴到碗里,将脂肪丢入祭祀之火,召唤龙群。而龙群会爬上来,喝血、吃火。」公主暂时闭起眼睛,恬娜亦然。「然后它们回山上去,我们则返回麦斯雷斯。」

「龙约有多大?」

赛瑟菈奇双手比出约一呎远:「有些更大。」

「不会飞?也不会说话?」

「不会,它们的翅膀只是小肉瘤。它们发出某种嘶叫。动物不会说话。但龙是神圣的动物,是生命的象征,因火是生命,而龙吃火,还会吐火。也因它们会来参与春日奉献。即使没有人去,龙也会在那里聚集。我们去那里,是因为龙去那里。每次奉献开始前,祭司都会告诉我们这点。」

恬娜花了一段时间吸收。「在这里的龙,很大。巨大。」她说,「而且会飞。它们是动物,但会说话;是神圣的,也很危险。」

「嗯,」公主接道,「龙也许只是动物,但比那些该死的术士更像我们。」

公主随口吐出「该死的术士」一词,没有特别强调。恬娜记得孩提时就听过这词,意指「黑族」,即群岛王国的赫族。

「为什么?」

「因为龙会重生!像所有动物一样,像我们。」赛瑟菈奇以坦白的好奇看着恬娜,「我以为既然你是最神圣的陵墓地女祭司,你会比我更了解。」

「但峨团没有龙。」恬娜说,「我从未学习任何与龙有关的事物。朋友,请你告诉我。」

「我试试。这是冬天的故事,虽然现在是夏天,但说了应该无妨,反正这里一切都不对劲。」公主叹口气,「嗯,在一切之始,在最初,所有民族与动物都一样,我们都做同样的事。我们学会如何死亡、学会如何重生,也许转世为同一种族,或成为另一种族,这都没关系,因为人会再死、再生,早晚所有种类会轮过一遍。」

恬娜点点头。到此为止,这故事听来熟悉。

「但重生时最好的,是成为人或龙,因为这两者是神圣的。努力遵守诫律、不打破禁忌,便较可能再当回人,或至少能当龙,如果这里的龙会说话,又很大,那我可以明白为什么这是种奖励。变成我家乡那种龙,一直让人觉得没什么好期待。

「但这故事是有关该死的术士发现『夫都南』。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它告诉某些人,如果同意永远不死,永远不重生,就可以学习如何使用术法。所以某些人选择如此,选择夫都南,带着夫都南往西边去,他们因此变黑了,住在这里。这里的人……是选择夫都南的人,活着,也施行该死的术法,但他们不能死,只有躯体会死,剩下的部分则留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永远无法重生。而且他们看起来像鸟,但不会飞。」

「的确。」恬娜悄声道。

「你在峨团没学过这些吗?」

「没有。」恬娜说。

恬娜正忆起楷魅之妇告诉欧吉安的故事:在时间之始,人龙同族,但龙选择野性及自由,人选择财富与力量。选择、分离,这是同一个故事吗?

但恬娜心中的影像是格得蹲在石屋中,头又小、又黑、又有喙……

「夫都南是不是那个环?他们一直在谈,说我要戴的环?」

恬娜试图将思绪自彩绘室及昨晚梦境抽离,回到赛瑟菈奇的问题。

「环?」

「厄尔萨比之环。」

「是厄瑞亚拜。不,那是和平之环,若你成为黎白南王的王后,你就能戴。若果真如此,你算是个幸运的女人。」

赛瑟菈奇的表情很奇特,非暗怒或讥讽,而是绝望,半带幽默、耐性,属于比她大几十岁的女人。「这一点也不好运,我亲爱的朋友恬娜。我必须嫁给他,所以我将消失。」

「为什么你嫁给黎白南就会消失?」

「如果我嫁给他,就必须把姓名给他。如果他说了我的名字,便能偷走我的灵魂,该死的术士都这样,所以他们藏起自己的名字。如果他偷走我的灵魂,我就无法死亡,必须永远没有躯体地活着,像不能飞的鸟儿,永远不能重生。」

「所以你隐藏名字?」

「我把名字交给了你,朋友。」

[奇]「我很荣幸得到这份赐礼,朋友。」恬娜激切说道,「但在这里,你可以向任何人说你的名字,无人能以此偷窃你的灵魂。相信我,赛瑟菈奇。你也能信任黎白南,他没有……他不会伤害你。」

[书]女孩抓到了恬娜的迟疑:「但他希望他能。吾友恬娜,我知道我在这里是什么。在家父所在的大城阿瓦巴斯,我是个愚蠢无知的沙漠女人,是个非雅加。城里女人,那些抛头露面的娼妇,一看到我便交头接耳地讥笑,指指点点。这里更糟,我无法理解任何人,他们也无法理解我,而一切,一切都不同!我甚至不知道食物是哪些东西,那些术士食物让我头晕;我不知道禁忌是什么,这里没有祭司可以询问,只有术士女子,皮肤黑,还抛头露面。我看到他看我的方式,隔着非雅还是看得到外面!我看到他的脸,非常英俊,看来像战士,但是个黑术士,而且他很恨我。别说他不会,我知道他恨我。我想,他一知道我的名字,便会将我的灵魂永远送到那里。」

[网]恬娜望着在缓流水面上摆拂的柳枝,哀伤疲累,良久才道:「公主,你该学习如何让黎白南喜欢你,否则你还能怎么办?」

赛瑟菈奇悲哀地耸耸肩。

「如果你能听懂他说些什么,会有帮助。」

「巴嘎巴,巴嘎巴,他们说的话听起来就像这样。」

「他们听我们讲话也像这样。好了,公主,如果你只会对他说巴嘎巴,巴嘎巴,他怎会喜欢你?你看。」恬娜举起一手,用另一手指着,先以卡耳格语说一个词,再以赫语说。

赛瑟菈奇乖顺地重复,学会几个身体部位后,突然意会到翻译的潜力,坐直身子问:「术士怎么说『王』?」

「阿格尼,这是太古语的一个词,我丈夫这么说。」

恬娜说完,发现提起第三种证言实在愚蠢,但引起公主注意的不是这点。

「你有丈夫?」

赛瑟菈奇明亮、狮子般的眼睛盯视恬娜,大笑出声。「喔,多棒啊!我以为你是女祭司!拜托你,朋友,说说他的事!他是战士吗?他英俊吗?你爱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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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启程猎龙后,赤杨不知该做什么,觉得自己毫无用处,毫无理由留在宫里受王赐食,只会不断带来麻烦。他无法整天坐在房里,便到街上,但城市的宏伟与活力令他畏惧,更因没钱没目标,只能走到累为止,回到马哈仁安宫时都会想守卫是否会再次放行。只有在花园,才能勉强得到平静。他原本希望能再次遇见罗迪,但那孩子没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