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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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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书籍名:《无爱记》    作者:小意


这一切,都毫无疑问,她仍然明理而又智慧。她捂住灼烧的面庞,想。

放下手,在黑暗中凝望闭着眼睛打瞌睡的疙瘩,看见他长长的棕黄色睫毛覆盖着眼睑,光影将影子拉成一道淡淡的栅栏。一缕金色的头发滑落到眉间,随着他的脑袋摇摆,轻轻地摇晃,就像她无论如何也控制不好的鱼竿儿,总是不适时地摇来摆去。

每每安静的时候,维罗便会觉得自己还算是喜欢疙瘩。平时,她总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些什么,在意些什么。但是在夜晚,酒醉之后的安静,她就会脆弱地以为自己会喜欢任何一个坐在身边无语的男人,脆弱地以为所有的安全感,都可以借着夜色浮起,永不消褪。酒醒之后的清晨,恍如隔世,又会再次明白夜晚的不真实。脆弱总是不合时宜的,她嘲笑自己,将所有的心都收回来,只剩下了简单的躯体与本能的愿望,其它的,都不再去想。

其实,她想,就是平时,也还算是喜欢他,至少,她找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突出的缺点。他或许不太会照顾人,不会给她让座,不会替她扶着门等待她走过再松手,他的鲁莽有时显得太过分,说话时不经大脑,完全不顾任何他人的感受,大部分时候缺少欧洲人通常都有的风度。但是,他善良而又天真,知错就立刻道歉。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她并不想介意太多。苛刻的人活得痛苦,若想快乐,必须要有个坏记性,英格丽·褒曼曾经这样说过。维罗喜欢这句话,她见过太多活得痛苦的人,她简单地从中抽出了这条质朴的真理---忘记,忘记。快乐的源头就是,忘记。

维罗心里很清楚,疙瘩是个给宠坏的自私任性的孩子,他简单地希望世间的一切人都按他的愿望做事,无法承受一点点不满与委屈,难以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粗暴、简单、固执而又善良,思维是直线的,大部分时候,他跟孩子一样单纯得几乎傻气,这种天性常常使得人们觉得可笑,一笑之下,几乎是心甘情愿地让步以满足他的愿望。

可是,维罗并不是傻瓜。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潜在价值,这使得她不会轻易地感情用事,当然,她也从来不把感情太当一回事。感情善变而又脆弱,经不起推敲。

维罗是个早熟的孩子,她早已从父母、兄姐的婚姻中得出了非常现实而又理智的结论---万事的解决,归根到底,不过是钱罢了。钱到手,是不会改变的现实。而感情,几乎没有一分一秒称得上现实。事实上,她在那家酒吧做女招待,等待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一个机会罢了。一个跨国公司股东的儿子,不用去调查他的实际资产,便可以清楚地知道至少算是绩优股。

她和疙瘩在一起半年,两人之间建立了什么,存在些什么,缺少些什么,维罗自然心中有数。她不动声色,继续跟着他四处厮混,并不是完全不计较的。但也可以说是天性使然。维罗的天性就是简单、快乐,但这不意味着她缺心眼,不会为自己的利益盘算,维罗随时都准备着,等待更好的机会,随时伺机而动。人生其实简单极了。她高兴的时候就会这么想,能快乐的时候,必然要先挥霍,把现有的快乐挥霍掉,才会有新机会---快乐。快乐,人活这一生,不就是为了这两个字吗?

车子过桥,摇摆了一下,随即平稳下来,疙瘩的身体跟着车子晃了晃,恢复了几分清醒。他睁开眼睛看着她,微微一笑,摸摸她的脸,安心地又闭上眼睛。

维罗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一根根地揪他手上长长的汗毛。疙瘩笑了起来,像个年幼的孩子般再次睁开眼睛,感激地看着她,将她的两只手都握在怀中,然后又沉沉睡了。

下车时又费了好大的力气,司机才帮着维罗把沉重的疙瘩搬下车来,扬长而去。然后,靠着行李员的帮助,维罗才把疙瘩连拖带拽地带回了房间。门刚一关上,疙瘩猛然睁开了眼睛,眼睛里的光芒突兀地变得明亮而又清楚,他扶着墙狠狠吐了口气,迅速地冲到卫生间的马桶前,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的脑袋塞进马桶里。

维罗把灯拧亮,看见疙瘩的脸色惨白,神情却异常地兴奋,仿佛回光返照的病人,虚弱而又兴奋。她蹲在他身后,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疙瘩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痛苦地将脸贴在马桶冰冷的瓷面上,开始剧烈地呕吐。呕吐的欲望比海潮还要猛烈,一浪比一浪汹涌,他嘴里泛起阵阵苦涩,颗粒状的残渣迅速地从胃里奔涌而上,从口腔中喷出,粗糙地将口舌的平滑破坏得消失殆尽。

他就这样不停地吐,把胃里的东西倒了个干净,吐到最后,吐出来的污物只剩下了稀薄的黄水。马桶里已经看不见清水,塞满了被胃绞碎的食物,米饭,牛肉,肉末,西红柿,每一种干净体面的食品,都清清楚楚地显示出被胃磨碎后的丑陋之态。

所有的食物,肉眼都无法识其精华。人眼只识表面,而本质则是被磨碎后的渣滓,沉积物。维罗看着马桶里破碎的残物,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她伸手按了一下,水便旋转着将污物带走了,只剩下些许的酱色碎末在黄水中漂浮。

她找了条毛巾,烫过后递给疙瘩,小心地敷在他脸上,然后把他扶到床上。疙瘩一下便倒下了,把毛巾拉到嘴上,那双湛蓝得接近天真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地跟着维罗的身影,孤苦得仿佛无依无靠的孩子。

维罗倒了杯温水给他,然后从衣橱里拿了自己的衣服,我去洗澡了,你先睡吧。

别洗了。疙瘩伸手握住她的手,苦苦地看着她,哀求道,睡吧,我困了,陪我一起睡吧。他的表情像个撒娇的孩子,睡吧,维罗,别把酒精洗掉。拥抱酒精入睡。这样轻松些。

拥抱酒精入睡,这样可以轻松些。维罗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怜的孩子,喝醉了就开始说胡话。她顺从地放下了衣服,开始脱衬衫。

十三蠢蠢欲动

【四月】:若她手中有什么武器,他便是最轻易可以射杀的猎物。某日深夜。末班车。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相遇。他的眼神总是如此的柔和,却如利刃般刺穿她心里最坚硬的东西,让它们迅速地融解。你把目光交织成网,巨大得无处不在,细小得无处可见,你将整个世界都缝在你的目光之中,我无可逃遁。所有的举动都被你牵引,所有的快乐都被你搅乱,所有的思维都被你折磨。---四月的日记

这是行程安排,你看一下。天津、西安、广州。疙瘩把一张纸递给她,你能处理好,对吗?

四月把纸接过来。潦草地写着几个地名,几个厂名,其它什么也没有,没有目的,没有接待人,没有电话,没有日期。

她抬起眼睛看疙瘩,疙瘩原本是看着她的,这时候却偏偏将眼光转开,有什么问题吗?他看着她身后的挂历,是西藏风景,对吗?

嗯,是吧。四月看了看挂历上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布达拉宫。西藏已经成了学习禅宗的圣地,她看过些小说,写一些性情古怪的遁世的外国人,这些人,仿佛动不动就会躲到西藏来学几年禅宗,然后再神秘地离开,最终消失于某处,下落不明。去西藏是不是一种时尚?她脑子一动,却没有兴趣问,只是说,有问题。什么时候?谁?几个人?做什么?四月将纸摊到他面前,不小心触到了他毛茸茸的手背,又将手往后移去,平静地解释道,你没有说清楚。

下个星期二。我不知道几个人。你先把行程安排好,然后再叫他们订票吧。疙瘩将手也挪开了,自然地将双手都塞在裤袋里,不安分地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坦然地用那双湛蓝的眼睛注视她。

他的目光,总仿佛是那种看进人心里去的那种目光。她突然觉得有点尴尬,不再说话,只是笑了笑,将纸收回自己手边。

你喜欢西藏吗?他并没有离开,还在她桌子前站着,但她没有胆量抬起头看他的眼睛,只是犹豫着将桌子上的纸一张张铺开,不知做什么才好。努力清了清嗓子,冷漠地说,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他惊讶地问,那个地方多美啊。

没去过。不知道。不知道怎么会喜欢?四月仍然没有抬起头,随手抓了只马克笔,在纸上涂出一道道亮丽透明的水红色---这颜色,跟她的被子颜色一样。这是一种丰富的色彩,可以清淡地覆盖,缠绵地包裹,像水一样,温柔地缠绕,一直到令人窒息。

她歪着脑袋仔细地盯着这一条条水红色的线条,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种毫不重要的地方做出标记来。她太过紧张了。她想,略微吐了口气,神志才回转过来。

那么,你喜欢什么?他执着地站在她身边问,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的存在就是一种压力,使她透不过气来,仿佛被覆盖,被缠绕。四月终于抬起头来,慌乱地看了他一眼,又躲过他逼人的目光,冷淡而又克制地说,什么也不喜欢。

什么也不喜欢?为什么?这个答案似乎引起了他无限的好奇心,他哈哈笑出了声,把旁边的椅子拖过来坐下,低着脑袋仰视她的眼睛,对不起,我好奇了,我实在是太好奇了,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因为我不像你那么好奇。她不动声色地迎接他的目光,放下笔抱着胸,也学他的样子,歪着脑袋看他。心里不觉好笑,镇定下来,继续说,你觉得一个没有好奇心的人,对一切都没有兴趣很奇怪吗?她颇有兴致地看他,突然觉得自己那种尝试沟通的本能又开始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