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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海与许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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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书籍名:《法海与许仙》    作者:黄楚骏




青儿倚在门边,看着棚檐下断续的雨点……

[第八章]第四节

  [回目名:]许家郎永断今生缘,白氏女错悟烧埋喻

雨停了,西天上现着一道美丽的虹。江水也退去了。石洞门前一片狼籍。僧人们早就离去,离去的还有许仙。

三娘已在棚里躺了三天了,小婴孩静静地睡在她身边。

“都走了吗?”三娘问青儿,这句话已不止问了一次,但青儿还是认真地回答,“都走了,连云都走了。”

“也许一开始就是错。”三娘也记不起这几天她曾说过这句话了。青儿仍旧答道,“如果真是错倒还好些。”

石洞那边传来了人的咳嗽声。

青儿苦笑道,“还有人没走。”眼角露着一丝快意。

三娘道,“他本来就在这,是人家要来,不是他该走。”

三娘从床上起来,感觉有些眩晕。扶着床走出来,青儿忙去扶了。见她要往外走,青儿忙问,“去哪?”

来在门边,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要离去,门边放着一只小篮,两只碗中几个馒头。

“许仙——”三娘叫道。

许仙立住脚步,却不回头。

三娘扶着青儿跟过来,“你——你——不进来看看仕林吗?”

许仙见三娘跟来,只得回头合什,“印心已经出家,再不问尘世间事。”

青儿喝道,“许仙——你好狠的心——”

许仙并不曾吓着,三娘却被这一喝惊得瘫软下去。

许仙忙去搀她。却被青儿拦住,青儿扶着三娘,对着许仙骂道,“你这杀千刀的,这等的无情无义,亏得姐姐一往情深——哪一点亏待了你?”

许仙不由一颤,“若说亏待,并不曾有半点——恩情纵然似海样深,也只能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青儿气不打一处,“谁要你来世,来世你指不定做人做鬼?”

许仙背过面去,一颗泪飞快地滚了出来,“你们商家的脾性,付出一份钱钞,便要收取一分利息。岂不知这人间的真情,付出的真心是不需回报的。”又说,“三娘,我在与你之前,这心便与了别人。悔不该为着那‘男大当婚女当嫁’的古训结成了今日的孽缘。总归是我的错,不该走这红尘路。”

三娘早已哭成了泪人,嘘唏着说,“你我之间竟无有一丝半点的情谊了?”

青儿道,“姐姐你跟他讲什么情义,他着了魔了。”

三娘摇着头,哀求道,“许仙——我只问你一句,你我竟再无完好之期了吗?”

许仙合什念了句佛号算是回答。

三娘不知从何来了力气,挣开青儿跌撞着向河边跑去。却被青儿三两步追上,叫道,“姐姐这是做什么?”许仙也追了过来。

“让我去死吧——我还怎么活呀?”

“吱——”的一声长响,石洞的开了。法海高声念着佛号。

“女施主——”三娘听得有人唤她,稍稍敛下神来。

青儿却骂道,“贼和尚,你害得我们还不够吗?”

法海拄着那断了一环的锡杖,羸弱了许多。

“人总有一死,你又何必那么急呢?”

青儿也忙劝她,多少也要为仕林想想。

“人生就好比跨越在死亡两岸的桥梁。人从死而来,又将走向死亡。死去的日子长着呢——”

三娘低声抽泣着。许久道,“我竟怎么活呀——”说完又大恸起来。

法海轻轻道,“十六岁上你在做什么?”

三娘没有回答,也不知该怎么答。

法海继续说,“那时你与父亲和青儿卖药,可曾有许仙?”

三娘摇摇头。

“现在没有许仙,可你还有青儿和许仕林。”顿一顿又说,“在这生的桥上,没有人能陪你走完,有的陪着你的上半生,有的陪着你的下半生,有的只是匆匆地经过。真正能走完全程的,只有你自己。在桥上也许能看到河中飘过的美丽莲花,但它们终究会飘走。就像几日前的大水,终有消散的时候。在美丽和幸福中我们会因为留恋而觉得它很短暂,在惊惧和恐怖中我们会因为孤独而觉得它漫长。但人生百年,并不因为幸福而变长,也不会因为孤独而变短。”

青儿扶着三娘在身边的大石上缓缓坐下,三娘轻轻抽泣着。

终于三娘说,“可我要怎么忘却呢?我和许仙以前是那样的幸福,他怎么会变得如此?”说着,三娘泪眼汪汪地看着许仙,许仙闪躲开她的眼光。

寺中传来了沉闷的钟声。

“你听到寺中僧人们的木鱼声了吗?”法海问道。

“是钟声。”三娘说。

“不是问钟声,是问木鱼声。”

三娘侧着耳朵细听,却对青儿惊道,“仕林哭了,快——”青儿忙向木棚奔去。哭声渐渐大起来,青儿抱着啼哭中的婴儿已向这边走来。

“在你我的心里。”法海说,“没有什么声音比心上的声音更大的了。钟声响亮可以不入耳,丝弦悠扬可以不入心。心上的声音哪怕是银针落地、柳叶飞过都会历历在心。”法海轻咳了一会。

“是的。”三娘说,觉得很对,便问,“我不知道离开了许仙,我母子会怎么样?”

“银针落地的声音易听见吗?柳叶飞过又是什么声音?”不等三娘回答,法海又说,“往日恩爱,昔日旧情不过都是银针落地之声,柳叶飞过之音。你却时时萦绕在心,缠绵于衷。”

三娘接过婴儿,似抱着生前唯一的寄托。

法海轻轻地说,“我给你说个故事吧——有一对男女情投义合,似是天作之合,可有一天,这女的却嫁给了另一个人。男人很伤心,甚至想到了死。有个老和尚很有法术,对他说,你想看看你们的前世吗?男人想找到原因,于是点头。老和尚给他展开了前世的情景——那是一个海边,一个女人赤裸的尸体倒在海滩上。第一个男人走过来,觉得很可怜,于是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了女尸身上又急匆匆走了。第二个男人看见了,在海滩上挖了个坑把女人埋了——老和尚说,这第一个男人就是你,前世你为她动情,今世她只为还你一个情。第二个男人就是现在她的丈夫,前世他埋了她,这世她应还他一生。”

听到这,三娘又哭了,青儿劝慰着,不禁指着法海鼻子骂起来,“死和尚,你想说什么,你无非就是想替许仙辩解。什么前生今世,你前世是什么东西,你来生又是个什么玩意?”

三娘似有所悟,拉住青儿,跪在法海面前,“苦海中沉浮,把落难人挤在一船上,同舟共济。云开雾散,自然要各自散去。红尘里磋砣,把有缘人推在了一处,风雨袭来,又各自分开。当日里说得如何恩爱,做得如何义气,不过是一件衣,一锭金,只暖得一时身,只济了一时困。到头来不过是个同情怜惜,不是那真感情。便是熬到最后也不过是那为着一片良心,一点责任,不是那真情义。”

法海颔首。

三娘把婴儿让给青儿,当地向法海拜了两拜,“三娘不愿只做授衣人,愿修今世,与许仙做个烧埋人。”

法海一听,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三娘又说,“愿大师傅与小女子剃度,愿皈依佛。”

许仙听得惊讶不已。那青儿早愣在当地不知所措了。半响才说,“姐姐不可——就算不看别的,仕林还小,不能没了娘呀。”说着抱着孩子跪在她身边,两姐妹大哭一回。

法海只恨自己一语说差,方想起当年祖师“不立文字”的戒言来。

[第九章]第一节

  [回目名:]绝情僧义度痴情女,有情妹一劝无情姊。

法海只得闭口不言,重回洞中。

这里三娘原是有些佛心的,经着这一劫,受着法海一番说法,再无了半点挂念。恰有那慧心的小和尚来与法海送饭,便叫那小和尚与她诵了一遍《金刚经》和《心经》。自是出家之意更坚。

那里青儿急得不得了。

三娘奶完仕林,便去寺中,在殿外听和尚们早课晚祷,再无了原来那些烦恼。又加性情原是聪慧的,自然是修行上精进不少。

青儿看着一日急似一日,便把孩子抱在殿外,每将仕林弄醒,惹他啼哭。一来好分三娘的心,二来每见着那些秃头在堂上唱诺,便气不打一块出,也是有意要搅扰经堂。这样几日地弄下来,法明也觉得不像意,来报知法海。

法海那里只道,孽缘。便让法明请三娘来。

三娘到来,在洞门外叩头毕,待问何事。

法海说,“你尘缘未了,留在此处终不像意。有此禅心,出家在家皆是一样。”

三娘却说,“即悟大道,还要迷恋尘世,却是为何?”

法海说,“尘缘未尽,如星火未灭,遇着茅草薪柴又会死灰复燃。”

三娘刚要对答,法海打断她,“你可知我说的尘缘是何物?”

三娘细想一会说,“尘缘不是三千烦恼丝,是扯不断的世间情和义;尘缘不是一身臭皮囊,是放不下的牵和挂;尘缘不是丝绸和山珍,是离不了的浮华和虚名。”

法海大惊,不想十几年来的参悟竟被面前的这个小女子给说破了。听罢,竟在蒲团上拜伏下去。

“原来佛心佛性竟在这孽缘中。”法海顿了顿又说,“请问女菩萨如何扯断与许仙的情?如何扯断与青儿的义?又如何扯断对仕林的思?”

“当下即已断了。”三娘肯定地说。

“好一个当下即已断了。”法海看着身前这个女人,再次长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