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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海与许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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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书籍名:《法海与许仙》    作者:黄楚骏




那小和尚跪倒在当地,几乎要哭了,“若是念经有用,为何雨还不止,水还不退?”

法海反问,“雨止水退与你何干?”

小和尚道,“它毁我寺院,坏我修行,如何与我无干?”

“有众师兄在,寺院便无恙。若论你的修行,我不知道是谁坏了你的——你自修行你的,却怪别人来?若真修行,水里火中皆有菩提树,皆是明镜台,却怪雨水做甚么?”

小和尚不服气,又说,“那师兄们为何不去殿中修行,却在这里担土做堤?”

法明道,“已说得清楚,还要顶嘴。”又要将戒棍打开,却被法海拦住。

法海和颜说,“方才已经说过,水里火中皆是菩提树与明镜台。师兄们这就是修行。”

小和尚又要说话,却见印可跑过来,法海忙打断他道,“不要多说了——洪水中死伤生灵无数,冤魂弥天,还等尔等为他们超度呢!”

印可跑来说,江上冲来些草团,上面满是蛇鼠,不知该救还是不救?

法海说当然要救。

印可说,万一救得上来,咬坏僧人,侵扰寺院怎么办?

法海便放下手中活,与印可一起去看,并说,急难之人,无害人之心。又对法明说,快快安排他们念经去吧,安排几个在寺门外唱经,免叫蛇鼠入寺。

来到印可所指的地界,只见江中几个大草团已被岸上的僧人用竹杆勾住,上面密密麻麻尽是蛇鼠,总可有数千。岸边也尽是僧人们从江中捞出的死尸,竟也有数十具男女,不觉心中凄凄。

法海念了句佛号,忙叫众人把草团拖往岸边。印可提醒众人小心蛇咬。那些上岸的蛇鼠却不走,仍盘踞在草团上,似吓傻了一般。法海忙在草团边坐下,双手结施无畏法印,念动金刚经,|Qī+shū+ωǎng|与他们除恐怖惊惧。念数遍后,方见一些蛇鼠蠕动,爬下草团来。几个无事的僧人也坐下来,念金刚经。不多时,那些蛇鼠便开始爬动。法海立起身来,向山上行去,边走边念经文,一些僧人也如是跟着做。蛇鼠竟跟着他们往山上行去,一路骂骂咧咧,甚是壮观。那些蛇鼠原是天生的仇敌,在这天灾面前却并不相扰,仿佛原是一家。

那个乖巧的小和尚原不安于在殿上念经,便在寺门前念佛。见得这样光景,目瞪口呆。法明见着他惊奇的样子,问,可知这经文的好处了?

小和尚放下木鱼叩头道,知错了。

天色将暮,洲头护堤做成。捞上的尸体也被陆续焚化。堤上留下几人看管,许仙与众人回至寺中来。行过厢房,却听有人说话,本不想听却已入耳。却听得有人说,“你若是有个闪失,我也是不活的了。”却原来是个僧人跪在床前哭,床上躺着那个受伤的僧人。许仙忙走开了,打听得那受伤的僧人唤作印仁,那哭的是印青。

[第八章]第三节

  [回目名:]痴情人涉江寻夫君,负心汉卧堤明真情

印仁虽无甚皮外伤,却似伤得不轻,昏睡了两日,醒来时,目光呆滞,也不会说话了。把印青急得不行。

水稍退了些,法海便着人招了船来去请郎中。郎中来看过,道是伤着了脑子,不单说不得话,怕是连行动也不便的了——若要好时,只好是佛陀开恩了。印青听得,又哭了一场。哭罢,仍旧与他换洗床褥,依着方子胡乱煎了些药,又把那饭食一点点嚼烂了喂他,遇着喂不进时,便自已口中含了,送到他嘴里去。众人看了也只伤心,每日替印仁祈福。

却说那郎中原是与白三娘一家认得的,进寺看病时便见了许仙。虽是剃了头,不甚地像,他却是认得的,又怕认错了,便没说破。等到见了白三娘,见她挺着大肚子,日日地愁眉不展,便说着这一层,道是金山寺有一和尚极像许仙的。白三娘听了哪有不高兴的,倒把一旁的青儿气坏了。青儿心想若是真的死了倒还不叫人生气,若真是做了和尚——这杀千刀的把我们姐妹母子三人撇下,自己乐得逍遥。

那白三娘平日里只盼没个寻处,如今知道些消息,恨不能马上就去找寻,哪里还顾得那已快临盆的身子。青儿也无法,只好好生陪着护着。却是天公不作美,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行到金山寺渡口,水又涨起来了,待寻船家时,只道的是风急浪大,没有一个愿开船的。青儿拗不过三娘,便寻着个老船工,道多与他铜钱。老船工水面上惯了的,知道这水性,哪里肯为了几个钱去送命。

无奈白三娘只得护着肚子扶着青儿来给老船工下跪,道着其中的原由。那船工是极有情义的,见着这样,心自软了下来,便扳起船来。

却是不巧得很,才行至江心,那雨更大了。江风又急,江水又满,船到江心进退两难,也只好向着金山寺摆去。

那金山寺中僧人见雨又大了,仍便在江边巡岸,打捞救生。却见一叶小舟飘摇而来,虽是大家齐声叫船工不要过来,无奈江阔雨大不曾听到。只看着那小船在江中摇晃,两头拢不得岸。

这里有人报知法海。法海来见了也无法。却见舱中隐隐两个女子,为中一个大叫着“许仙”。忙找来两根长绳,叫着一个会水的僧人,让他凫水过去,把一根绳栓在小船上,好拖将过来。那僧人把一根绳在腰上系个了个死结,一根系了个活结,便扎进了水里。江水甚急,才游出不到几丈,便被冲到下游去了。只好又拉回来,从洲头上扎下水去,拼着劲往那小船游去。

那老船工在水中只恨当时心太软,没有个后悔药寻去。三娘与青儿在舱中也急得什么似的,只望着金山寺大喊“许仙”,三娘心中道,便是远远见着许仙一面,死了也心甘了。

却说那僧人果然地好水性,眼见得近了那小船,船工见有人来救,只念阿弥陀佛。

僧人抓着船舷,从身上解下绳来,在船缆上系牢。船工边摇船边道谢,直如见了三世佛陀一般。

岸上人三两下把船拖上岸来。

船工挨个与那些僧人道谢。三娘与青儿从舱中出来,仍叫着许仙。

法海见身边一人正要离去,便道,如何躲得开?此人正是许仙。又说道,“蘖障呀,蘖障。”说着向石洞走去。


三娘望那些僧人一一辨认去,众人纷纷闪开,却有一人不动。三娘看时,正是许仙,半天才叫出“许仙”来,泪早已和着雨水流得满脸。又拉过青儿的伞与他遮了,仍叫着许仙。许仙却不看她,只说,“僧人印心,这里没有许仙。”

三娘仍痴痴地看着他,不肯相信他已经心如死灰。法明过来说,“许仙已经出家,皈依我佛,已不再是以前的许仙了。”

青儿骂道,“一定是你们这些秃驴使的坏,他在家住着好好的,孩子都快生了,如何会出家的。必是你们用了妖术魔法迷了他的心窍。”

法明无趣,念了句佛号,走开了。众人也只去忙各自的事。许仙双手合什,木讷地走出伞下,向着石洞走去。

三娘却不肯罢休,只叫着许仙一路跟过来。

雨似瓢泼般浇下来。似层层帷幕,隔开着许仙和三娘。三娘一手扶着青儿,一手拨着眼前的雨幕。她不相信在她和许仙之间横亘着不可逾越的障碍。

却听有人在喊,“石洞里进水了。”一时三娘身后跑来不少僧人,前面许仙那隐隐的身影也消失在无边的雨幕中了。待她们翻过小坡,来在木棚边,已经有很多僧人聚在石洞前了。青儿扶三娘在棚里坐下——三娘已没有一点力气了。

原来石洞并不高,为防止江水上涨倒入洞中,曾在洞前江岸边筑了一道堤。几日来雨水冲刷,江水浸泡,小堤已不堪重负。方才一阵大雨,将小堤冲塌,江水齐涌进洞来。

法海见三娘寻来,知道这段蘖缘难了,只得回避,又自锁在洞中。许仙从门缝里看时,法海正坐在水中闭目入定,水已齐肩。众人叫着住持,法海却不开门,也不应声。

许仙知道法海的脾气,便叫众人不要再叫了,快修复江堤,好淘水出去。

那江堤本不牢固,又是土夯的,经了江水浸泡,哪里还能坚固。那取来的土也是长久来雨水浸过,极松软的。还未待压紧便随江水化开了。那江水只不断地沿着江堤的缺口处往里涌。却不知是谁叫了一句,“快呀,水淹到住持脖子了。”

许仙听得,往那缺口上扑去,叫着,“快些淘水出去。”那些僧人见着许仙扑在那缺口处,已经和泥人一般了,取土往他身边倒下。淘水的,只往他身外泼去。

三娘在棚中早已看到这些,心上比脸上更惨伤。却不由得身上一阵痛疼,道是要生了。那青儿恨得牙痒痒,又不好发作,只安慰着三娘,找僧人要了火种,在棚中烧水接生……

青儿捧着刚出世的婴儿,站在门边,身嘶力竭地喊着,“许仙,看看你的儿子呀——你的许仕林——”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拼命地喊,她是那么恨他——她已经听不到声音,听不到自己的,也听不到别人的,她的喊声没能让伏在江堤上的许仙听到,也没有让过往奔忙的僧人停下,哪怕是露出一丝惊奇——

雨笼罩着金山寺,一切都在雨声水声中变得无声了。没有了许仙的喊声,没有了僧人们的呼号声,也没有了三娘生产时的呻吟声和孩子的哭声,更没有了钟磬声。是雨浇灭了尘世的声音,是江水淹埋了尘世。

她把婴儿高高举过头顶。没有人看见,这世界仿佛只有她和三娘还有这个刚出世的婴儿——仿佛一个断了六识、封了五音的世界——这是个让她足以憎恨一辈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