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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紫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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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书籍名:《小紫荆》    作者:亦舒




呵,升格做阿姨了。

喧嚷一会,又把店里招牌菜取出招呼。

店里陆续有客人进门,有几个熟面孔,仿佛是演员或是歌星。

临走,吴大叔送他们出门:“子盈,我是粗人,没有好东西送你,这两盅菜,你带回去吃。”

“不用客气。”

食物用一块旧布包着,打两个结,是个老式包裹。

子盈提着回酒店。

一打开:“呀,东坡肉。”装在青花瓷盅里。

下一格有红米饭,子盈喜心翻倒,与小郭偷偷分享,各吃三碗饭,饱得不能动弹。

两个人笑:“会不会吃死?”

“吃死算了。”

“真舍不得走。”

“那对手表我返港即时还你。”

“公司抽屉里永远放着十只八只,以防不时之需,好取出送礼,你不必客套。”

“为礼多人不怪下了新的定义。”

“要回香港赶工了。”

“唉,每个城市都有本色,人家有悠闲、文艺、新潮、历史……我们就是会赶,你以为容易?许多洋人一看就吓傻了。”

“子盈,你有仲裁天分,是个天生的斡旋人。”

子盈这样答:“家庭背景复杂,自小学会做人,我不否认,我的确比别人圆滑。”

小郭轻轻劝慰:“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多两个弟妹而已。”

他何尝不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他们去逛书店,子盈(奇*书*网^.^整*理*提*供)找到一本小小沪语掌故,立刻买下。

她读得津津有味。

她同向映红说:“你看,热荤两字,原来有这么多解释。”

向映红答:“我不是上海人。”

“是吗?你来自何处?”

“我是南京人,从前叫金陵,比上海人沉着。”

子盈自顾自说下去:“热荤,本来是热的荤菜,骂人热荤,即指人神经病,但没有太大恶意,‘侬热荤’,是女性某种口头禅,有台湾男生说,如果你一生没有被女人骂过神经病,那你就白活了。”

郭印南笑:“说下去。”

“有一种略不正经的地方戏曲,叫小热荤。”

“啊。”

“还有,同真的热昏了头,一点关系也没有。”

子盈合上掌故。

行李已经收拾好。

但郭印南接了一通电话:“是,我们下午可以回来,什么事?股市大跌?别太紧张,你们也算是见惯大场面的人,有上有落才叫股市。这次非比寻常?回来再说。”

子盈抬起头:“你持有股票?”

小郭答:“我哪有资格做股票。”

“你可有从事楼宇买卖?”

“我只拥有一间公寓,与父母住在那里已有四年。”

“那么,你不会有事。”

郭印南忽然归心似箭:“我们回去看看。”

向映红在一旁叉着手,笑嘻嘻:“香港可是要垮了?”

好一个子盈,这样说:“没这么快。”

他们匆匆回家。

才去了几天,同事们个个哭丧着脸。

“全东南亚股市溃不成军。”

“有一个狼子野心的狙击手叫量子基金,务必要把我们打垮不可。”

“老板手中持有天高行顶层十万平方尺,5月在楼价摸顶入货,半年不到,就今日般光景,唉。”

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

母亲的牌搭子忽然疏落。

“妈,你有什么投资?”

“一生只得子盈子函两件投资。”

“真幸运,你没有损手烂脚,阿娥你呢?”

“我只得两间姑婆屋,一间在浦东,一间在北角,都是陈年老货。”

“恭喜恭喜。”

阿娥说:“这屋里没有大贪的人,也没发财的人。”

可是,子盈忽然想到一个人。

迟疑半晌,她说:“爸不知怎样。”

王女士不出声,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子盈站起来:“我出去一趟。”

阿娥看着子盈背脊:“孝顺女。”

“瞎起劲,吃对门,谢隔壁,她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居然帮那张玉芳作调停,与敌人共进退,读书读昏了头。”

“好心有好报。”

王女士叹口气:“别人的女儿都似人精,我的女儿像呆瓜。”

子盈听不到母亲抱怨,她走到街上,只见人群围住股票报价版凝视,整个城市笼罩冷清阴暗气氛。

这是一个最敏感的都会,稍有风吹草动,即人心惶惶。


子盈踏进父亲办公室,发觉只得接待处有人。

她怔住,三个月前还火热的人来人往的写字楼,怎么今日像即将停业?

她走进去,秘书拦住问:“小姐你找什么人?”

“玉妃,我是子盈,你不认得我了?”

玉妃脸都红了:“子盈,我只以为是债主上门。”

“债主?”子盈讶异,“我父亲呢?”

“子盈,是你?”

会客室里探头出来的正是高戈。

“爸呢?”

“到新加坡找朋友帮忙。”

“职员呢?”子盈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

“柏棠公司已经结束营业。”

“这是怎么一回事?”子盈瞠目结舌。

“欠租欠薪水欠水电,这里一向是月月清,全靠左手来,右手才能去,业主欠我们,我们欠伙计,一个环节一断,全体倒地,就这么简单。”

子盈呆呆坐下来,想斟杯酒喝,发觉白兰地及威士忌瓶子都是空的。

“原来整间公司都建在浮沙上,我明白了。”

子盈问:“你手上炒卖的豪宅呢?”

高戈忽然露出一丝笑,这个时候,看上去有点诡异。

“半年前,子盈记得吗,我问你手上投资该如何处置。”

子盈点点头。

“多谢你子盈,我听你的内幕消息,立刻放掉。”

内幕消息?

最多是忠告,程子盈何来内幕消息?只见高戈搓一下手:“你舅舅待你真好,子盈,你赚不少吧。”

“当时我见已经对本对利,全部放手,朋友都笑我笨,说过了年,我一定懊恼得吐血,可是你看,现在楼价只跌剩四成,一半不到。

“我爸手上那些资产呢?”

“他是老香港,他怎会听我说。”

子盈看着角落放着两只行李箱。

“你要出门?”

高戈点头:“我到旧金山去看看。”

“一去多久?这个时候出门?不理程柏棠了?”

“不知道,有机会就不回来了。”

子盈瞪着她。

“子盈,别这样看我,程柏棠叫我拿私蓄出来帮他,我能不走吗?我也不过是一名伙计。”

子盈说不出话来。

“子盈,再见。”

这时,有人上来,替她挽起行李出门。

她转过头来说:“不要怪我,子盈,你不是我,你不知我的难处,换了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

她披上紫貂大衣,匆匆跟那人走了。

整间办公室只剩玉妃。

“玉妃,你为什么不走?”

“我来收拾杂物。”

她把案头装饰放进纸箱里搬走,锁上柏棠公司大门。

子盈发呆。

自幼她就到父亲公司进出,满以为这是一块磐石,谁知一场龙卷风,连根拔起。

她一个人坐在楼梯间良久,不得不回家去。

阿娥告诉她:“郭先生在书房等你。”

自从在上海送过金表之后,阿娥百分百接受了小郭。

“印南。”子盈声音彷徨。

“你知道了?”他握住她的手。

“知道什么?”

“华南结业。”

子盈张大了嘴,像个受惊的孩子。

“你我失业了,公司连遣散费都付不出来,岑先生躲到夏威夷去,崇明岛那工程也已停产。”

“杜步民呢?”

“他负债十余亿。”

子盈喃喃说:“这是我第一份工作,出师未捷身先死。”

郭印南却笑:“华人就是这点好,五千年历史,无论什么遭遇先人都有经历,均有恰当的形容词。”

子盈问:“怎么办?”

“子盈,不怕,市道有上有落,其实肥皂泡吹得那么大,终有一日破裂,只是钱遮眼,看不清,盛极必衰,否极泰来,生生循环不息。”

王女士刚巧经过书房,听到年轻人这样说,不禁点头,说得好,有智慧。

子盈叹气:“可是,情况从未这样糟糕。”

“嘿,事情还可以糟一百倍。”

“不,街上像世界末日般。”

“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得到工作。”

“你可是家庭经济支柱?”子盈替他担忧。

“家父家母都有稳定职业,还有大哥大嫂,他们都教书。”

王女士心中呵一声,原来书香世家,一屋教书先生。

“做过失业大军,我也要考虑教书。”

王女士忍俊不住,速速走开。

忽然听到门铃响,阿娥去开门,说半晌,进来报告:“是跑马地公寓租客佘先生。”

王女士纳闷:“我一向交给租务公司负责,他为什么找上门来?”

“让不让他进来?”

“佘家租跑马地有七年了,去年孩子进了大学,可见住宅风水不错,请他进来,看他有什么事。”

那佘先生是老实人,一脸沮丧。

他一见房东就说:“王小姐,我过不了年。”

“坐下慢慢说。”

阿娥连忙给他一杯热茶。

“王小姐,我在公司做了15年,一直领租屋津贴,竟未想过置业,公司忽然减薪,孩子还未毕业,我捉襟见肘,不知怎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