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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黎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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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书籍名:《吸血鬼黎斯特》    作者:安妮·赖斯




「你是完美的。我的雷利欧,我的狼煞星!」他说道,嘴巴大张,我又看到他嘴里仅馀的白色獠牙。

我发抖着,身子瘫软在地板。

但是,他若无其事以单臂举起我,又轻轻把我放在床上。

我的心底努力祷告着,上帝保佑我,圣母玛丽亚保佑我,一边默祷一边偷偷瞅他。

我看见什麽呢?那天晚上之前我又看见什麽?古老世纪的一个面具。这个露齿而笑的面具,精雕细刻着时光的痕迹;却冷酷无情,坚硬一如他的似钢双手。他不仅是活蹦乱跳的东西,他是一个妖怪,一个吸血鬼,一个墓木已拱,却潜逃出来吸血的精明妖魅。

他似柔弱的四肢,为什麽如此让我惊恐?他看上去绝对像人,行动之迅速飘忽却绝不像人。不管他是走是爬,是弯腰还是跪着,样子总令我嫌恶。但是他也令我着迷,这点我非得承认不可。我被他魅惑,我知道,这种魅惑的感觉,简直太危险了。

他深沈的笑着。膝盖大张,身子有如一个大弧形,包围住我,他冰冷的手指,摸着我的脸颊。

「哎呀——可爱的小东西。我的长相不忍卒睹吧?」他的声音极低而又轻轻喘息着。「化身成吸血鬼时我年纪已太老。你却是完美的,我的雷利欧,我的年轻碧眼儿,没有舞台灯光的照明,你看上去更加漂亮呀!」

白皙的长手抚弄我的头发,一缕缕撩起後又轻轻放下,赞叹不已。

「别哭,狼煞星。」他说:「你是千中之选,当今晚终了,你在瑞诺剧场的小小胜利,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他又狂放地低笑了。

至少在此刻,我内心深信不疑,他乃来自魔鬼,而上帝於魔鬼确实是存在的;不久前我体会到的孤立之外,的确存在着另一个黑暗恐怖的王国,我却莫名其妙被吞噬进去。

我突然清楚地意识到,我是遭受天遣了;然而这岂非十分荒谬?世界上如我无神论的人成千上万,为什麽我该下地狱呢?一种残酷的可能性更在心里具体显现,那就是这个世界根本了无意义,人生也了无意义,这又是另一种惶恐……

「奉上帝之名,滚开吧!」我大叫,我不得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了,我非相信不可,这绝对是唯一的救赎,我在胸前画起十字来。

他瞪我好一刻,眼神愤怒不已,却迅即恢复从容。

他注视我以手画十字,他聆听我一次又一次向上帝祈祷。

他微笑着,他的脸又变成舞台观众席的那张面具。

我小孩般痉攀嚎哭着:「魔鬼统治天堂,天堂变成地狱——」我说:「哦!上帝,请勿离弃我……」我向每一个曾经信仰而敬爱的圣者求救。

他在我的脸上重重挥拳,我摔向一边几乎跌出床外。房间似绕转不停,酒的酸味溢满一嘴。

「反击呀!狼煞星!」他说:「别未反击就乖乖下地狱!挖苦上帝没用呀!」

「我不挖苦!」我驳斥。

再一次,他把我拉近身边。

我以前所未有的勇气拼命迎击抵抗,跟狼缠斗时也没这麽奋不顾身。我打他,踢他,抓他的头发;他是那麽强悍有力,我能斗什麽呢?只不过是对教堂的怪兽饰像挥拳吧!

他一迳微笑着。

然後,恍若时光顿然停止,他的脸上尽无表情;双颊深陷,双眼圆睁,嘴巴大张,下缩扭,於是我看到尖长的獠牙!

「该死的你,该死的你,该死的你!」我咆哮怒吼!但是他的身子越逼越近,獠牙戳入我的肌肤。

这回绝不行,我怒气冲天,这回绝不行;我绝不喂他血,我决定背水一战誓死抵抗。

但是同样的事再度发生了。

甜蜜和温柔覆盖着我,世界远离而去;甚至他於他的丑陋,也俨然并不存在,好像玻璃窗外的虫,再怎麽张牙舞爪也碰不到我们,骚扰不到我们。只是那锣声又起,那不可抗拒的愉悦随之而来;我完全迷失了,我无体无形,愉悦也无体无形;出来狂喜之外,我已毫无知觉,我渐渐滑入一张光灿如梦的大网里。

我看到陵墓,一个令人不快的地方;一个白色的吸血鬼在浅浅的墓茔上醒来,这个吸血鬼被铁链琐住,绑架我的妖怪就伏身在他旁边,我知道妖怪名叫梅格能。在梦里他仍是凡人,一个伟大,强有力的炼金术士。在薄暮之前最後一刻,他挖掘并捉住了这个昏睡的吸血鬼。

天色已暗,梅格能从无助的不死幽灵囚犯身啜饮被诅咒却具有魔力的血,这种血能让梅格能拥有不死之躯。不死幽灵的窃盗,这简直太乖谬,太旁门左道了;好像黑暗中的普罗米修斯去偷取光明之火一般;黑暗里传来笑声,笑声在陵墓回响,似乎回响了好几世纪;紧接着,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绝对深不可测於不可抗拒的愉悦,画下了休止符。

我哭泣着,躺在草铺上喃喃自语:「请求你,不要停止——」

梅格能已松开我,我又自己呼吸了,梦境融化了。夜晚的星空,好像一张缀饰珠宝的深紫色面纱,上升滑行;我的身子却往下堕落、堕落。「了不起,我还以为天空是真实的……」

寒冷的冬天冷风在屋里轻微流窜,我感到自己的脸上有泪,全身因口渴而发热。

站在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梅格能细细端详我。双手在他瘦细的腿边摆荡!

我试图移动,我口乾舌燥,不,整个四肢身躯都又乾又渴,我渴望……

「你要死了,狼煞星!」他说道:「你眼眸里的光辉已失,如同夏日已尽一般。」

「不,请你……」乾渴太难忍了,我的嘴张开,喘息不已,我的背疼痛。终於,最後的惊恐——死神他自己来临了。

「祈求呀,孩子!」他开口了。他的脸不再是露牙的面具,却一改为悲怜之神色,他看上去几乎像是凡人,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祈求了你当获蒙许。」他说道。


我恍如看见孩童时期的山泉,奔腾流下。「请帮助我吧!」

「我将给你所有的水中之水。」他在我耳边轻语。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白皙,他只是个老头,坐在我的身边,他的面孔极富人性,甚至还露出感伤的表情。

当我注视他的微笑,注视他古怪扬起的灰白眉毛,我知道自己错了。他不是人类,他还是那个古老的妖怪,只不过,他饱饮了一顿我的鲜血。

「我当赐你酒中之酒。」他喘息着:「这是我的身体,这是我的血。」然後他的手臂环绕住我,把我拉向他,我感到一阵温暖的浪潮自他身上涌出,他的体内似乎不是流着我的血,而是流着对我的爱。

「祈求呀!狼煞星,然後你就能永生不灭。」他说道。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毫无精神,他的凝视里,也隐约流露出落寞於凄凉。

我把头转向另一边,尽管躯体已然滞重湿透非我能控制。但我绝不祈求,我宁死也不求;我所惧的庞大失落感,所惧的死亡空无感横梗在前;然而我仍然说「不」在纯然的惊骇下,我说「不」;面对混浊迷失恐怖,我仍不肯俯首屈膝,我仍拒绝投降。

「生命当永垂不朽!」他轻语诱惑。

我只把头垂向他的肩膀。

「多麽倔强的狼煞星!」他以碰我,温暖而无味道的气息在我的颈上吸吐。

「不是倔强——」我低语,我的声音是这麽微弱,不知道他听得见听不见。「是勇敢而不是倔强!」只是,口舌之争有何意义呢?妄自尊大有何意义呢?如今什麽事是有意义呢?倔强也罢,勇敢也罢,多麽琐屑无谓之争?多麽残酷……

他抬高我的脸,以右手托住,同时举起左手,以尖锐指甲猛力刺破他的喉咙。

我的身体因惊恐憎恶不禁下弯,但他把我的脸压向他的伤口说:「喝!」我听到自己的尖叫在耳边回响,他伤口流出的血滴在我焦乾龟裂的嘴上。

乾裂的啧啧作响,我伸舌舔血,一阵鞭打似的刺激快感攫获了我。张开嘴锁住伤口,我用力寻找得以止渴的甘泉,我享到从未有过的止渴满足感。

血,血,血。不单是口的乾渴消融解除,我曾经有过的一切热望、欲念、苦恼和饥饿,也随着吮血化为乌有。

我的嘴张得更大,更用力地挤压他。我觉得血涌流进我整个喉咙里,觉得他的头靠紧我,他的胳膊抱紧我。

我紧贴住他,以致可以感触到他的肌肉,他的骨头,他手掌的每根线条,我摸清了他的身体底细。渐渐的,一种麻痹感觉在四肢爬行,紧接而来的确实蚀骨销魂的刺激;刺激穿透了麻痹之後,渗透力更加增强,终而变成满溢的、强烈的力量,使心荡神驰的感觉,俨然看得到摸得到。

我啜饮又啜饮,甜蜜甘醇的血源源注入,令我飘飘欲仙。

言语有时而穷,感觉无穷无尽;不,这不止是实质而非止感受;好像光穿透了我,红色的光芒,灿烂得令我目为之夺,心为之眩;所有过去生命中的强烈欲望,刹那间消失於无形。

他的身躯,我紧抓不放的鹰架,越来越不住了,他的呼吸已变成微弱喘息,然而,他依旧没制止我,松开我。

我爱你,梅格能,我想说;我非尘世的主人,纵然你是鬼魅妖怪,我仍然爱你,爱你;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想要而从来得不到的,你却将他给了我。

我想我快死了,如果我一直喝下去;我一直喝下去,但我并没有死。

突然间,我感到他温柔爱抚的双手轻摸我的肩膀;以他难以估计的巨大力量,把我往後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