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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上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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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书籍名:《压上宰相》    作者:决明


穆夫人抽走他手上的折子,“不是要你多休息吗?又偷偷爬起来看折子?等会我叫人将折子全丢出去!”

这当然是气话。每份奏折里都是社稷大事,条条都要紧,在新皇不过三岁之际,他这名年轻宰相得更费神费心。

“我觉得今天精神好许多了。”穆无疾笑道,想让娘亲安心。

“你哪一回不是这样说?”穆夫人没好气地损道。他就连十九岁差点断气的那回也是这样骗她……说身子无恙,她才让他和人商讨军情大事,怎知商讨商讨,差点连命都商讨掉了!

穆无疾不顶嘴,注视著新任大夫,吩咐小婢倒茶给她喝,她挥手说不用,迳自搬张椅到床边坐下。

“我先替你诊个脉。手给我。”她现在只想赶快知道他能带给她多大的挑战乐趣。

他按照她的交代做,她一扣住他的手腕,闭起眼,让指腹的触觉变得更加敏锐。

怪异的是,穆无疾看见她在笑,这是任何一名大夫替他诊脉时从未出现过的神情,当然,那些大夫接下来最常发生的摇头叹息或是自认无能为力、另请高明这些行为举止也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她微微挑高的眉峰是代表无限喜悦的,当她睁开眼时,他发誓他看到水灿灿的光芒在她眸子里闪耀跳动……

发现他在看她,她努力想收起笑意和亢奋,但一时半刻做不来,只勉强扭曲著笑脸,形成一幅颇有趣的画面。

她假意清嗓一咳,转向穆夫人以逃避他深透人心似的黑眸。

“令郎的病确实相当棘手,不过我有信心,请务必让我一试!”嗓音都正兴奋地在飘扬,这是造假不来的。

“就让你试试吧。”应允的人是穆无疾。

她转回身看他,“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双眼晶亮得像有火光在燃烧,将她整个人衬亮起来,他在她身上看见了他自己所没有的活力。原来一个人也可以活得……这么光明有干劲?

“那么该如何称呼你?既然我的生命交付在你手上,总该知道才好。”不可否认,他对这样的她第一眼印象极好。

“唤我皇甫大夫或皇甫姑娘都成,随便你。”问及她姓名时,她眼里的火光明显黯了黯,撇开的脸蛋带著一抹嫌恶,不过随即又重燃炙焰。“我要在这里住下,就近看顾你,照料你的饮食起居,所以住得离你越近越好,最好随时随地能看到你的气色、听见你的吐纳来判断病情。最省事的就是直接在刚刚经过的小厅摆个躺椅让我睡——”提及他的病情,她语调轻快流利。

“隔壁有间房,整理整理好让皇甫大夫休憩。”穆无疾对小婢吩咐。

“是。”小婢福身退下,不敢轻怠。

“呀!那间房我暂搁了好几疋要送给众贵妃的绸布,弄脏就不好了,我同你一块去!”穆夫人担心小婢手脚笨拙,不放心没人盯著。

待穆夫人与小婢的脚步声退出房间,她才开口问:“那里离你很近吗?”

“几十步的距离而已。”够近了。

她的不满意全写在脸上。要是整夜听见他带著病虚的呼吸声,说不定她能睡得更香更醇——“还是在小厅摆个躺椅……”

“男女授受不亲。为皇甫大夫著想,还是避嫌好。”

“你都病成这样子了,我还用得著担心你扑过来吗?”哈,也得掂掂他有没有这种男性雄风吧。

“瓜田李下,就算没有事实也会落人口舌,若被人渲染,吃亏的会是你。”穆无疾完全没有因为她的直言而翻脸,他脸上有的只有病容及笑容。

“我都不婆妈了你在婆妈什么呀……”文绉绉的最让人受不了!她嘴里嘀咕著,突然动手去推他,将他推平在榻上。“你的脸色真糟,躺一下比较好……真破的身子,我一推就倒!就算外头有人说你对我胡作非为,会有谁相信呀?”说完还忍不住赏他个白眼。

她取出背囊里的行头,小心翼翼搁在膝上,拈出细针先扎他几针再说。

穆无疾似乎习以为常,眉宇连动也不动,看来是长年久病被针给扎麻痹了。

“皇甫大夫。”他唤住她正专注在细如毫毛的银针上施加力道的动作。

“嗯?”

“恕在下失礼一问。”他笑得好有礼貌。

“你还有什么问题?”快快问完快快闭嘴。

穆无疾打量她良久,温婉问——“你满十二岁了没?”

真不敢相信,面容如此稚气的女娃儿,竟然只比他小一岁。

他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他真的觉得她在诓骗他……

以他目测,她勉勉强强像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没想到她比这个岁数还大上许多许多。

“姓穆的!你再用这么怀疑的眼神看我,我就拿针扎瞎你!”皇甫是很想这么大声吼他啦,不过她没付诸行动,反正她被看扁扁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

她就是娇小可爱怎样?!

她就是发育迟缓怎样?!

她就是明明一把年纪还长得像小女孩怎样?!

再怎么说,她都是道道地地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若她争气一点,她的孩子都会跑会跳会吟诗作对了!

“穆公子,你会以貌取人吗?”她在写药方的同时开口询问。如果他敢点头说会,她会顺手写下一味药——妣霜。

“不会。”

回答得太干脆,反而让她挑眉生疑。

“万一我真的只是一个没满十二岁的毛丫头,冒医者之名,纯粹来吃吃骗骗呢?”吓吓他。

“我只知道你在我身上扎完这几针之后,我真的舒坦不少。”外表可以骗人,但医术不行。


“那是当然。我可不是脓包大夫。”嘿嘿,被他这么一说,她心里有点乐,不由得夸起自己,“谁敢对我以貌取人,是他自己吃亏。我只是矮了一点、小只了一点、不够挺拔了一点,其他样样不比人差。”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提供更好的词汇。

“对。”她猛点头附和。

这个男人说话深得她心,懂得适时谄媚她,真得人疼。

好,就算他病入膏盲,她也要救他。

越来越有挑战的好精神了!

“为何皇甫大夫看来异常的……有冲劲?”他本来想用的词儿是“亢奋”,但还是觉得婉转些好。

“每一个医者遇到极具挑战的病症时都很有冲劲的。而且——”

她停顿良久,久到让穆无疾重复她的句尾。

“而且?”

“唉,让你知道也无妨。只要医好你,我就能完成一件自小到大梦寐以求的心愿,所以我定会尽全力医治你。”她又燃烧起来了,抡握著小拳不放,像是掌心里正握著梦想。

“是什么心愿?”明知道自己这么一问是逾矩了,他仍忍不住。

娇稚的花颜上闪过阴霾。

“不能说。”她撇开小脸。

“不能说就不要说。”他不强人所难。

“反正你只要知道你的生死和我息息相关,你若是断气,我会很困扰的,所以——你要完全听从我这名大夫的吩咐,我让你吃几碗饭你就吃几碗饭,我要你睡几个时辰你就睡几个时辰,我要你在床上躺平就躺平,不准和我顶半个字,你必须对我唯命是从,明白不?”

被一个外貌如此年轻,身形又小巧精致得完全没压迫性的娃儿指著鼻尖喝令,那种感觉真的真的很诡异,让他想笑。

真是个有趣的大夫,才不过相处不到半个时辰,却让他心情大好。也许是她那双眼眸总是晶晶亮亮,也许是她说话的声音总是充满活力,也或许,是她笑起来有点温暖,看在眼里很难不随著她起伏。

他想,这一次的医病过程应该会稍稍有趣一些吧,令人期待。

“我的病还有得治吗?”

“我还需要观察一阵子。”既然是让她这么满心欢愉的病,当然不会是几帖药几支针就能解决的小病痛,她还需要一些日子来找出症结,不过凭她的好本事,很快就能处理啦。

“从没有医者敢肯定回答我这个问题。”他不是在嘲弄她,只是陈述事实。

正写药方的她闻言抬头,问的却是——“你会怕死吗?”

“我几乎算是死过无数次,那有什么好怕的。”死亡只是瞬间,他不会害怕,但是他身旁的人会。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好罗哩叭唆的?吃你的睡你的玩你的不就得了?别老拿一些无济于事的怪问题来烦我。”

“连问问题都不行?”他失笑于她的霸道。

“是可以问啦,不过太破的问题我不想回答。”浪费她宝贵的时间。

“像我刚刚的问题就是属于太破的那种?”

“基本上……你现在这个问题也是。”

好吧,少问少错,不问不错。他认分闭嘴。

她写完药单,吹干纸上的墨迹,先压在桌面上,才起身回到他床边的椅上坐著。

“现在我问一些关于你病情的问题,你能回答多少就回答多少,当然是越仔细越好。”望、闻、问、切,识病之要道也。

望,以目查,就是用眼睛看。

闻,以耳占,就是用耳朵听。

问,以言审,就是用嘴巴问。

切,以指参,把脉把脉啦!

她现在要进行的就是“问”,问诊。

他点头。

“第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

“认真点回答!”她以为他在敷衍她。

“你会期望一个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小婴儿记得什么吗?”

“呃……也对。好吧,改说说发病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