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章 暗香浮动
连希玖紧闭的双眸忽而轻颤了下,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
“傻丫头,哭什么,痛过这几日便好了。”他轻声慰道,仿佛眼前的她并不曾昏睡,而只是合眼在听他说话似的。言罢右手又抬起,指尖循着她的泪迹轻轻拭过。
她失去血色的双唇微微翕动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呓语。
他替她拭泪的指尖不由便在她耳际停住,身子却倾靠得更前,好方便他俯耳贴近她唇畔,去听清她的说话。她声音低微,喃喃不知说着什么,泪还是不住滑落。
他皱眉,略略转过脸来,颊面原就与她贴得极近,这一动,不经意间便与她幼滑的脸颊肌肤相触。
他一惊,将头向后微仰,与她拉开寸许距离。目光却再难从她脸上离开。原先停在她耳际的指尖,竟在此际脱离了他的理智掌控,复又在她颊面上滑过。滑过她的发,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还有,她的……
他视线随指尖渐往下移,然后定在一处。眸中曾被压抑已久的暗潮,此际却愈见汹涌。片刻后,他再难自抑,竟又欺身俯近她,轻轻覆上她的双唇。
她双唇柔软却冰冷,迅即令他理智回笼。
他立时坐直,身子向后撤至榻外,偏过脸去不看她。未久,只听他口中低低咒骂响起。
“哥哥……”连希玖复又呓语。这一声仍嫌微弱,却教李道非听得分明。
哥哥?!
李道非瞬即回头,直瞪着榻上人事不省的人儿。
“到这时,你心心念念的,仍是那个清远么?”他恼怒顿生,一咬牙,便欲抽回仍留恋在她发间不舍移开的右手,却发现不知何时,她薄被下的右手探了出来,抓住了他的右袖。
醒了么?
他一喜,登时将方才的怨气抛在脑后。怕一抽手便可能带动她右手继而扯动她伤口,他立时止住手臂动作,任由她扯住他右袖。
她右手却软绵绵地,无力垂了下去;扯住他右袖的五指也就此轻易松脱开去,他右臂顿觉一轻。
还未醒么?
他又恼,却也未动,仍维持原先姿势僵坐了一阵,才叹了一声:“罢了。”有些失望地缓缓收回手。
“哥哥……”连希玖虽未清醒,却似感应到了他的举动一般,右手复又去扯他右袖,口中低低又唤:“哥哥……别走……”
她泪流不止,一遍一遍唤着哥哥,神情浮现出难言酸楚。那微弱而重复的低唤声,竟带着无限的眷恋和怀念。不似在喊她的那位“心上人”,倒像是在喊一个极为亲近的人一般。
李道非心一动,垂眸思索片刻,面色渐渐和缓。
他左手伸出,将她右手从他袖上拉开,然后,移到他的右腕上,便再无动作。
果然,她的手又自己动了起来。先是贴着他的右手背上移,随即五指便挤进他的掌心,此后便握住再不肯放开。
未久,便见她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安心似地复又睡去。
好痛……
连希玖忍痛皱眉,缓缓睁眼。
周遭有些昏黑,令她视线不佳且感觉陌生。现在她面对的是什么景况?她心下未免不安起来,却适时发觉自己的右手还熨着另一个人的手温。
是谁?
她面皮微微发热,偏头想看清陪伴在她身侧的那人模样。
那人俯身趴在榻沿,臻首倚在那只伸出来任她抓握的左手臂间,长发披散垂下,将她的脸遮掩了大半,令她一时难以分辨出她的长相。尽管如此,她给她的感觉仍很熟悉。
“方……琪玉?”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传入自己耳朵的声音低哑而无力,令她微怔了下。
琪玉没有回应。是太累了吧?
她没有再出声惊动琪玉,仅靠转动眼珠来辨识周遭事物。只过了一会,原本光线不足的毡帐便比方才所见更清晰了些。看来天就要亮了。
她的左肩还在抽痛,痛感像是随着心脏跳动在一波波往外扩散着。所幸有人细心地用柔软的毯子垫住了她的背,使她不必太费力便能保持住右侧卧的姿势,可她仍感觉到身体有一种异常的疲累。——到底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睡了多久?
痛,肩痛得厉害,可她还要为此而庆幸。庆幸自己能劫后余生,还依然活在这些人的身边,并没有离开。
身体好僵。她忍不住了,便试着稍稍转动了一下身体。
琪玉立时清醒过来,惊喜俯身向她:“长宁,你醒啦!太好了!”
“方姐姐!”她虚弱地应了一声,扯动嘴角挤出个微笑让琪玉宽心。
“我去叫医官来,立时便回。”琪玉二话不说起身直奔帐帘。
“方姐姐……”
琪玉回头。
“爷……他……他有没有来过?”中箭失去意识前的一瞬,她看见他了。那样可怕的表情她此前从未见他有过——当时他一定是气极了吧。
“你安心养伤,爷自会来看你。”琪玉闻言一愣,似是想到什么,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回道,便掀了帐帘出去了。
连希玖闭上眼,许久,才又睁开,有些茫然地盯着帐帘。
——刚才,琪玉是不是有意在回避什么?李道非他,是不是没有来过?
“他不来,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她沮丧地想着,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昏睡时居然梦见的、那段久远得已被她遗忘的时光;回想起守在她病床前的哥哥,在听到她稚气承诺时的表情。她鼻间忍不住发酸。
“哥哥……对不起……是我忘记了……为什么,那么清楚明白的事情,我却总是看不见……我让你失望了!现在又……”
琪玉掀帘正要入帐,眼尖瞥见连希玖神情不对,大惊:“长宁,怎么了?很痛么?”不等连希玖回答,她立时探身出帘外,焦急地喊了一声:“何先生!”话音未落,也顾不得什么便急忙冲到榻前,从怀中掏出帕子替连希玖拭泪。
连希玖很想说一句“我没事”,可她双唇蠕动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来,只得闭上眼勉强抑住泪水,摇了摇头。
帐帘再度掀起。一位虽着汉服,却作髡发,眉眼略嫌粗犷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望见这幅景象,他眉头皱了皱,什么话也没说,顾自从容到榻旁坐下。
他此际的神情算是和颜悦色了,可连希玖与他一照面,便陡然感到内心生出强烈的压抑,毡帐内气氛亦为之突变。霎时间,她所有的情绪都畏缩着躲回她的躯体以求得庇护。
“长宁,这位是何先生。多亏他的汤药,你总算醒了。”琪玉道。
“过誉。”中年男子冷淡地说,居然是一口流利的汉话。“手。”
连希玖任琪玉拉过她的手,交给中年男子把脉。好半天,她才抑制住对他的本能畏惧,道了句:“多谢。”
他置若罔闻。
把完脉,他又瞧了瞧她面色,朝琪玉略点下头,便自行出了毡帐。
帐中只留下她二人。连希玖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长宁,你很怕他?”琪玉忽然说。
连希玖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她怎么能跟琪玉说,她只是出于直觉,感到那位何先生并不喜欢她。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