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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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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籍名:《共婵娟》    作者:煓梓




床榻上的他,此刻正像个小孩似的伸出双手,对着空气乞求。

“不要抛下我,求求你们不要抛下我……”

他的双手扑得厉害,恍若想抓住谁的臂膀一般激动,却什么也抓不到。

是谁?他到底想抓住谁,表情为何如此痛苦?

“走了,又走了。”仲裕之绝望的摇头。“你们总是在需要时才会想起我,不要的时候,又把我放下……”

梦中的他似乎回到孩童时代,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仲裕之忽地哭嚎。“你们才是我的爹娘,才是……”

孩提时的梦魇,继续吞食着成年后的仲裕之,将他困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不得安宁。

蔺婵娟伫立在床侧,垂眼凝视他恍如孩童的神情,脑海里升起有关他的种种流言。

她曾听人说过,他出生没几个月,就因命中带煞,被他父母丢给乡下一户佃农,由他们代养。几年以后,因家中无子,又被带回金陵,过了几年大少爷生活。之后,他爹的一房小妾生了个儿子,接着又把他丢到乡下,换另一户人家寄养。等到婴儿夭折,他又被接回来,重新当他的大少爷,一直到下一个继承人出生,他又再一次被丢回乡下,如此反反复复,他不知认了几对养父母,当了几回弃子,最后终于等到仲老爷再也生不出孩子,才总算确定他的大少爷身分。

看着他眼角上的残泪,蔺婵娟的内心有一股说不出的哀伤。孩子是无辜的,出生亦无从选择,可大人们却往往由于自个儿的自私,擅自决定孩子的命运,导致孩子在成年后,还无法摆脱童年留下来的阴影,因而在许多时刻显得特别荒唐。

毫无疑问地,仲裕之即是父母私心下的受害者。他的人格被扭曲了。被他父母的作为扭曲,可罪过却算在他身上,是残忍,也是不公平,然而却没有人能够体谅。

枕头上断续传来的呻吟声打乱了她的思绪,她收回关心的视线,却来不及远离床边,因而被仲裕之逮个正着。

“他妈的,我的头痛死了……”仲裕之一边起身,一边忙着揉太阳穴,迷蒙中瞧见婵娟。

“咦,是你?”他坐起来。“你来干什么……”他的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我懂了,该不会是太想念我,所以忍不住过来看看?”

仲裕之乱不正经地勾起嘴角,眼神轻佻的调侃婵娟,好像她是全天下最饥渴的女人似的。

蔺婵娟马上更正自个儿方才的想法,这个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我来收钱。”她面无表情的抹去他的自大。“总管说你在等我,拜托我一定不能走,所以我才会在这儿。”

十分合理的解释,却形同当场泼他一盆冷水,使他深深叹气。

“你不是伤男人的心,就是伤他的自尊。”仲裕之一边拿起外袍,一边抱怨。“我还以为看在钱的分上,你至少会编个谎来骗我,没想到你说都不屑说。”他摇摇头,是不满也是无奈,气愤全写在脸上。

蔺婵娟耸肩,默默在脑海里寻找安慰他的理由,后来发现找不到,干脆放弃。

“我想念你的银子,这样你有没有好过一点?”这是蔺婵娟想到最能安慰人的方式。

仲裕之看着她,再看着她,竭力忍住掐死她的冲动。

“没有。”他几乎咬断牙根。“我一点也没觉得比较好过,反而觉得更糟。”

“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她淡淡投降。“总之我是实话实说,至于好不好过,就看你自己了。”

换句话说,他的自尊他自己照顾,她没空理他。

“我去把银票拿来给你。”他揉揉发疼的太阳穴,觉得头更痛了。“四百两是吗?我早准备好了……唔,拿去。”

“谢谢。”蔺婵娟接过仲裕之给的四百两,原本这笔丧葬费只需二百两,但他不幸败北,只得加倍给钱。

“不客气。”仲裕之的头还在痛。“比起你伤我自尊的疔伤费用来,这四百两不过是小意思。”

“我知道这对你是九牛一毛。”她语带双关,暗指他的自尊没这么容易受伤,他压根儿是个无赖。

“别把我当凯子,我也是很脆弱的。”尤其是他的头。

“我先告辞,你好好休息。”蔺婵娟达到目的后就想退场,仲裕之连忙叫住她。

“等等!”狠心的女人,老跑得那么快。

“呃,我刚刚……咳咳!”他清了清喉咙。“我刚刚在睡觉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通常他起床会头痛,便表示他方才作噩梦,而且极有可能呓语。

仲裕之紧张兮兮的看着蔺婵娟,等待她的回答。只见她反盯着他一会儿之后,半晌才回道:“有,你有说,而且还说得挺多的。”

不妙,他真的说了,真的把他的心事说给她听。

“我说了些什么?”不会是他夜夜春梦,梦里的女主角都是她吧!会不会……

“你说,”她微笑。“红兰,你的胸脯真漂亮,看得本公子忍不住都想揉了。”

话毕,她当场拂袖而去,仲裕之亦当场傻眼。

你胸前那两粒圆球真圆、真漂亮,看得本公子忍不住想……

他完了!

第三章

西线无战事,蔺婵娟难得一日清闲。

扭扭颈子,摇摇头。蔺婵娟趁空到院子中活动一下自己的身体,才发现秋风飒爽,年已过了一半。

真快,又是秋天了,再不久,又要入冬。

蔺婵娟不免感慨时间的流逝,虽然这对她并没有太大意义。

耶?对哦,好久没看见仲裕之那痞子,也就是说,他的亲戚们最近平安无事,可喜可贺。

蔺婵娟暗自为仲裕之那些亲戚们庆幸,其实距离上一次葬礼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

她才想回房好好休息一下,却看见小珍领着一位官差朝她急忙走来。

“蔺姑娘,明月楼里发生了一桩命案,甄捕头吩咐小的请您过去一趟。”甄相思底下的捕快匆忙来报,急请蔺婵娟帮忙。

“是凶杀案吗?”蔺婵娟十分娴熟的问捕快。

“不,是马上风。”捕快的声音突然转小,变得神秘兮兮。“而且这个死者来头不小,所以甄捕头才会要小的立刻领您前去处理。”

“我懂了。”看样子又没空休息。“待我备妥东西,我立刻动身。”

“谢谢蔺姑娘,告辞。”捕快打躬作揖,接着告退。

“不送。”蔺婵娟也回一个礼,赶紧转身去准备初步祭祀的物品。

蜡烛、长香、冥钱……

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一定要带,另外别忘了带招魂铃,免得这位突然暴毙的风流鬼还流连在花丛间不肯离开,这也是相思急召她去的目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真不晓得这种死法有什么意义。

备妥了所有需要的物品之后,蔺婵娟火速招来轿子,赶往明月楼去和相思会合。

由于突然间发生命案,又不敢张扬。因此明月楼里举凡所有保镖、跑堂都跑上跑下地忙着掩饰,因而没人有空理她。

蔺婵娟没办法,只好一问一间找。反正哪间厢房里的人最多,准是那间没错,不过可能要费上好一番功夫。

她二话不说,从最上面的房间找起。明月楼共计三个楼层,有房一百零八间,是整个金陵最大的妓院,因此找起来格外辛苦。

幸好,这种事她碰多了,相当知道如何听声音判别。比如说,要是哪间厢房发出嗯嗯啊啊声,就别去打扰,因为不可能有死人。哪间厢房要是本来安静,突然问传出巨大声响,那就表示里头正在激烈奋战,比较需要的,可能是大夫。

总之,她很懂得判断就是了。而且她已经放弃搜索三楼,直接到达二楼寻找。

一来到二楼,四周马上出阵阵声响,显然二楼的厢房要热闹多了。

蔺婵娟从容不迫地从一间厢房的门前经过。房里很吵,聚集了许多人,显示里头的人正在胡闹。她原本想快速通过,不过房门不期然被打开,跑出一堆打扮妖艳的女人。

“来呀,仲公子,在这儿!”妖姬们又笑又叫的霸占住厢房门口,截断蔺婵娟的去路,将她埋没在胭脂群里。

“好啊!你们这些小贱人,居然跑到门外去,看我怎么捉你们。”仲裕之眼睛围了条黑巾,左抓右扑地跟着摸出房门口,随意乱抓。

“啊——”妖姬们笑得天花乱坠,齐声尖叫,躲得好不快乐。

仲裕之更加用力乱抓。

“捉到了。”终于给他捉到其中一个。“你最好有心理准备,等我拆了布条,铁定教你生不如死——”

仲裕之意味深长的恫喝,在拆掉布条后,倏然止住。倒不是他捉错对象,而是瞧见了某位不该瞧见人。

“蔺姑娘!”他惊讶的张大嘴。“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收尸。”蔺婵娟也很惊讶,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他。“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说呢?”他笑得灿烂。“当然是来找乐子。”

“看得出来。”她轻藐的看了他一眼。“我若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还在守丧期,不应该出来乱晃。”

“没错,你的记忆力真好。”他开心的点头。“只是墨子亦曾说过,儒家的守丧制度是不合乎人情的。我若真的遵守那一套,最起码十年不用出门,到时就得换我办丧事。”活活闷死。

此话倒不假。

现今的制度以儒家为本,若要严格执行,就得穿衰绖、住草棚,以草为床,以石为枕。昼夜哭泣,呜咽垂涕。忍饥而不食,薄衣而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