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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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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书籍名:《蛰龙》    作者:齐晏




远走关外,是为了避开血腥惨烈的战场,绝没有想到,在如此遥远的北方,竟然会有与华山之巅这么相似的地方,他不由自主地朝布尔里湖走去,远望着铺满冰雪的布库里山,心中颤动,有些迷茫,理不出头绪来。

山壁上突然飞出一群野鹰,他抬头一望,只看见一支箭疾射上去,一只野鹰中箭,翻身落下地来,就落在离他不远的雪地上。不一会儿,他发现一团雪球朝前飞快地滚过来,仔细一看,竟是一头极为罕见的白色狼犬,白狼犬把死鹰叼在嘴里,敏感地嗅到他的气味,目露凶光,狠狠盯住他,口中“呜呜”的叫个不停。

蛰龙视若无睹,只敏锐地听见远处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接着看见山脚下奔出一匹毛色雪白的骏马来,马背上驮着一个身穿紫红棉祆的年轻女子,背着弓、策着马,飞也似地朝他冲过来。

蛰龙如着雷极。只一眼,便把她认出来了!

冥冥之中,她诞生在这个长年冰雪之地,当了鄂多里城主雍顺的女儿——鄂楚桑,不知是什么因由,将蛰龙也牵扯到这个地方来了。

鄂楚桑勒住马头,惊奇地看着站在雪地中的白衣男子,他眉目间的凛然超尘,有别于鄂多里城中的男子,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的心跳剧烈得有点难受,她瞥见他的颈子上挂着一块质地极佳的白玉,纯洁通透,一点杂质也没有,温润得像具有生命一样,她立刻被这块白玉吸引住了。

这个奇特的男人再加上那块罕见的白玉,让鄂楚桑觉得呼吸困难,不知为什么,内心深处竟感到无来由的恐惧。

她浑身一凛,警觉地盯着白衣男人,鄂多里族人向来与忽刺温族人、海西人不和,三族人为争夺领土,时常争战不休,积下多年的仇恨。如今在鄂多里族的地界中出现这名异族男人,戒备之心陡生,她从马肚旁的皮袋中飞快地抽出一柄弯刀,刀光一闪,手中的弯刀已架在他的颈子上,刀锋紧贴着他的皮肤。

她紧盯着他,冷冷地问:“你不是鄂多里族的人,你从哪里来的?最好老实说!”

蛰龙怔呆了,她深邃美丽的双眸之中凝聚着冷酷的、铁也似的光芒,像变了一个人,深情款款的目光已不复见。

他想起髻玉临死前曾经说过的话——但愿来生不会再爱上他。

真是如此吗?

“为什么不回答?”鄂楚桑厉声又问:“想什么?快说,否则一刀杀了你!”

蛰龙端详着她,她的容颜较木云和髻玉更美,可惜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掩饰不了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凶残本性,她这一生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改变,是他造成的吗?

他心一痛,不禁脱口而出。“都是我害了你!”

“你说什么?”

鄂楚桑愣住,贴在蛰龙皮肤上的刀尖松了松,蛰龙抬起手想把弯刀推开,想不到他的动作惊动了鄂楚桑,她本能地用力一挥,锋利的刀尖从蛰龙胸前一刀划过去,蛰龙没料到她真的想杀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凉,鲜血大滴大滴地流下来。

鄂楚桑并不是第一次杀人,但却是第一次因杀人而感到心痛,她有点慌乱不知所措,尤其是看见被她砍伤的男人,眼中所流露出来的那种惊愕和忧伤,竟觉万分不忍。

这是怎么了?

鄂楚桑大感骇异,立刻朝白狼犬一声长啸,白狼犬衔着死鹰跟上她,她匆勿掉转马头想走。

蛰龙飞快地扯住缰绳,迅捷地从她手中夺下那柄弯刀来,她呆了呆,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误以为蛰龙就要杀她了,惊慌地在马身上狠狠抽上一鞭,马吃痛,向前疾奔了出去,不消多久,便将他远远抛在身后了。

确定安全之后,她才回头望了一眼,染血的男人正缓缓擦拭白玉刀柄和刀锋上的血迹,像没事人似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正常人若是中了她那一刀,早扑倒在地,不可能活命了,怎么还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觉得异常恐怖,不知道白衣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蛰龙呆立在雪地中,看着她从雪原的尽头消失,她变了,不再是他记忆中那种柔情似水的样子,变得强悍、残忍,挥刀朝他砍来的眼神那么无情,仿佛真的不想再与自己有任何纠葛。

如果真是如此,他倒希望她的这一刀能将他砍死。

事与愿违,胸前的刀伤已迅速愈合,但心中却有一道无形的伤痛不可抑,很超趄,明明不愿再重蹈覆辙,不想再害死她一次,但连番对她的辜负却狠狠啮咬着他的心——

他望着手中的弯刀,不由自主地朝前走,朝着足迹消失的方向——

鄂楚桑躺在床上午睡,她的床是用稀有的长白山白虎之皮铺成,温暖而且柔软,是她最钟爱的宝贝之一。

打从一出生,她就有种奇怪的癖好,就是搜集奇珍异兽,尤其是通体毛色洁白的最为喜爱,身为鄂多里城城主的女儿,谁不极尽所能讨好奉承,所以但凡看见全会雪白,无一丝杂毛的飞禽走兽,全部一一进献给鄂楚桑。

鄂楚桑不费吹灰之力,便拥有世间罕见的珍奇宝物,诸如:一张完整的白虎皮,一对小白貂、一只赤目白鹿、一双白鹰、一只白狐、三只白狼、一只小白猴,其余较常见的白马、白犬,白猫,更是多得数不清。

鄂楚桑很美,红馥馥的朱唇,白玉般的粉颊,妩媚惑人的眼睛,有种教人心醉神驰的美,但却生性凶暴,六岁学会拿刀,八岁学会射箭,十岁便学会骑马打猎,她射箭的本领极高,灵活的刀法更令鄂多里族的男人都望尘莫及。

在鄂多里族当中,她是第一号刀手,族中没有人能击败她,鄂多里城城主甚至为她举行一个比刀大会,谁能打赢,就可以娶她为妻。

这个比刀大会不只有鄂多里族人,甚至连忽刺温族人和海西人也来了不少一流刀手,都想打败鄂楚桑之后,借由联姻能使两族人结盟,然后一举并吞最弱的另一族人,可惜,三族人中都没人有本事娶得了鄂楚桑!

鄂楚桑十足心高气傲,总以为天下恐怕没有一个能打得赢她的男人,她绝对没想到,自从那天从雪原狼狈奔回鄂多里城之后,信心就大大动摇了。


在这么寒冷的冬天午睡,鄂楚桑竟睡出一身汗来。

她从噩梦中惊醒,仍因饱受惊吓而喘息不定。

梦中,她站在白衣男子面前,两人对峙着,突然间,白衣男子举起弯刀,朝她头上砍了下来。

她一惊而醒,这个梦境对她来说太可怕也大不祥了,从来没有人能躲过她手中的弯刀,而如今,那个白衣男子不只躲得过,甚至还有本事从她手中夺下刀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翻身下床,在屋中来回踱步,若不想办法将弯刀取回来,一旦让城中的人知道,岂不是颜面尽扫,被人讥笑了。

女婢在帘外唤了声,打断她的思绪。

“桑姑娘,城主要你到前厅见一位贵客。”

鄂楚桑蹙着眉,只要是提到“贵客”两个字,绝对是关内派来的明朝人,说不定又是明朝天子派人赏赐些什么东西来了。

她一进大厅,见到满厅摆放着许许多多的金银丝绢,绫罗绸缎,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偏偏她对这些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

一脸大胡子的城主雍顺一看见宝贝女儿出来,忙不迭地喊,“桑儿,快过来见见这位洪承全总兵大人。”

这位总兵大人一见到鄂楚桑,简直惊为天人,目不转瞬地盯着她绝艳的脸庞,呆似木鸡。

鄂楚桑一脸冰霜,不屑地朝这位年轻的总兵大人点了点头,心里冷哼着,这个男人若不是大明皇朝的总兵大人,她早就把他的眼珠子挖下来喂狗了。

“洪大人——”雍顺连唤了几声,才将魂飞天外的洪承全唤回来,“这是小女鄂楚桑,自幼便跟着男子骑马射箭,比不得温柔美貌的汉家姑娘,让您见笑了!”

“不、不、不!城主太客气了,我想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任何女子可以比得上姑娘的美丽。”

洪承全十足着迷的表情看得雍顺大乐,鄂楚桑却冷笑了两声,她非常看不惯父亲情愿当明朝的属国,年年到北京皇宫进贡,一旦得到明朝的赏赐,便觉得万分荣耀,总拿着赏赐的物件四处夸耀不休,偏要惹得西边的海西人和东边的忽刺温人妒嫉为止。

鄂楚桑十分憎厌明朝人那种高高在上的嘴脸,忍不住就想挫挫他的锐气。

“百里,”她挥手叫来女婢,吩咐道。“去把阿都带来!”

“是!”

名叫百里的女婢不一会儿便领来一只小白猴,鄂楚桑将小白猴抱在怀中,挑衅地问洪承全。“听说关内物产富饶,奇珍异兽甚多,不知道有没有比阿都更珍奇的呢?”

洪承全见那小白猴也觉得相当稀罕,满脸陪笑道:“姑娘的小白猴的确世间少有,我除了亲眼见过白狐以外,还不曾见过比这只小白猴更稀奇的了。”

“是吗?”鄂楚桑勾起唇角一笑,说。“白狐我倒有两只,想不到关内也不过如此而已。”

洪承全的脸色微微一僵,雍顺急忙代他解围,责备起鄂楚桑。

“桑儿,不可如此无礼,天朝所赏赐的这些金银丝绢、绫罗绸缎,这般精雕细琢的巧思,都是咱们这里做不出来的呀!”

“但凡一件东西多了,便不稀罕,若和阿都一样的白猴子多了,阿都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鄂楚桑一面逗弄着小白猴,一面反唇相稽。

洪承全干笑了两声,倒有些被鄂楚桑激了起来,他灵机一动,淡淡地说:“关内……除了有个流传甚广的传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