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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剑传奇四连环之梧桐影·莫道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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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书籍名:《茗剑传奇四连环之梧桐影·莫道无情》    作者:宇文解忧


                                    她实在不敢想象爹爹与他相遇的惨况,不,决不能让这发生,她纤长的双手慢慢握紧,仿佛握着的是自己的决心――爹、娘,这十六年里,我只会惹祸,只会让你们为我担心操劳,现在,该是我为你们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放心,我会努力地习惯,习惯遗忘,也习惯被遗忘,我可以,一定可以,真的。

            一朵雪白毫无预兆地飘过,蓦地静止在面前,象是突然被勒住了辔头的云,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衫落到床边,“你的。”夜拂晓本以为少不了再度舌战,却见她抬起眼来,“你真要我当巫女?”

            她眼里有一种豁亮的决然,又隐着一种极深的黯淡,他不由微微一悚,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好,我有个条件,”她并不畏惧与他对视,“不管你和我爹有过什么恩仇,从此一笔勾消,绝不许再寻萧家任何人的晦气,”她似乎看出他眼中的不屑,反倒洒然笑了,“我或者没甚么筹码让你答应,不过我爹至少教会我一样,就是言而有信,只要你守诺,我便留在崖上,随你说做巫女也好,什么也好。倘若你不答应,你也知道,一个死人活过来很难,但是一个活人死掉实在是太容易了,假如我闷到哪天想不开,哼也不哼就死掉了,你岂不是赔个底掉?”

            言而有信――那双幽深澄明秋水,似乎透澈得可以眺望到极远的过去,带着暖语笑音的影子从那深深潭底遥遥浮上来,他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答应她,答应她,醒过神来背过身,“换衣服去。”

            “你答应了?”她追问,不满足于任何含糊的答案。

            “他萧茗的命,就那么宝贵么?抵得过我优昙崖的巫女?”他似不屑地嗤一声,“你最好用心,别让我反悔。”

            “你不会有后悔的机会,”她抓起衣服,跳下床,“我也不会给你要挟我的机会,巫相。”

            她终于这样称呼自己,或者,这是一个值得承诺和接受的开始......希望是......

            “等等,还有,”心底的恐惧并未随着这个盟约的结成而有所消减,那感觉不是来自夜拂晓,而是来自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一个诱惑她去接近去触摸却又不断闪躲不断后退的谜,也许只是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刹那间她脱口而出,“除了巫女必须把握的,其它我都不想知道,更不想从你口中知道。”

            难道――我就会愿意讲述?就会愿意记得?如果可能,我宁可如你一样混沌无所知,然而他并没有回头,只在背后丢下一句话,“我会再来。”

            这是件深红袍子,上面连绵不绝地盛开着大朵大朵的优昙花,白如雪,红似血,浓墨重彩的对比,绚烂神秘的异国情调,可突兀地立在这黑白天地之中,怎么看,都觉得那绚烂之中透出一股苍凉意味。

            “跟着我,”夜拂晓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扫了她一眼,便又转身穿帐而去。玉露跟在后面,心里偷偷松口气,其实只不过两三天没见天日,便觉得要窒息一般,幸亏就要出去,可很快便发现高兴得太早了,夜拂晓带着自己只不断穿来穿去,上上下下折折拐拐半晌,忽然停住了脚。

            玉露偷眼从他身后望过去,却是清净素雅的一个居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案上供着一瓶团团如玉的优昙,那画像却是背面朝外,好不奇怪。她忍不住凑上前去,刚想翻转过来瞧瞧,却听夜拂晓喝道,“别动!”忙缩回了手。

            夜拂晓拈了一束香燃着,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清香悠悠而来,她站在一旁,正皱着眉头回忆是什么味道,却被夜拂晓扫了一眼,“跪下!”只得偷偷扁扁嘴,跪倒案前。

            他握了燃香在手,垂首默立片刻,忽然吟道,“如雪一般素雅的优昙花,盛放在那黝黑的泥土之上――”

            “每片花瓣都在风中,发出召唤神灵的歌唱,”玉露脱口接道,内心深处传来的诗句,抑制不住地在唇边流淌,“如优昙花一般清妍的女子,伫立在天神的注视之下,每次祈祷都在他眼中,得到纯洁而强大的力量。是谁庇佑她,是神,是神,是谁侍奉神,是我,是我......”吟诵完骤然回神,不由得微微张了嘴,却见夜拂晓凝视自己,看不出是喜是怒,忙道,“也许我以前在哪读过,记得也不奇怪啊。”

            他的目光移到那幅背转的画像上,停留良久,“果然......”

            玉露只见他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没听清说的是什么,正在揣测,肩头被敲了一记,下意识一躲,却又被他用香束一敲,“叩三个头。”玉露依言叩下头去,站起身接了燃香供在香炉里,还未待开口,夜拂晓却已走了出去。

            玉露跟着他不知又折了几折,眼前忽然大放光明,却是终于来到了室外。她还没来得及深深呼吸,无意一扫,便怔在了原地。

            那是一片优昙的海洋,不,与其说是海洋,不如说是军队,那雪白花朵虽然繁密无边,但株株排列得极其整齐,正如一支银盔银甲的军队,风一过便扬起绿叶的旌旗,腰板却还是挺得笔直。优昙是传说中的仙界之花,西方极乐佛国中,善见城的优昙,与阿修罗城的莲、持国天城中的水仙、爱染明王城中的牡丹并称极品,《涅盘经》有云:人身难得,如优昙花,可见优昙在佛家眼中的珍贵。俗世偶有藏植,也不过几株,如何能见到这般漫天遍地的花网?也难怪玉露惊艳之下,浑然忘言。

            “还不跟上?”夜拂晓的威喝将玉露唤醒,她忙绕过花丛,却又是一愣,那花海中央赫然一道低谷,内中筑起一座圆月形黑石平台,环绕在四面优昙花墙内,两下黑白分明。

            她跟着夜拂晓走上平台,举目四望皆是雪白,只有头顶一方青穹,愈显高远不可及。见夜拂晓拾襟而坐,便也学着他的样子盘膝坐下,就听他道,“巫女之职,为祝祷、占卜、召唤、封印,你种种天赋从未发掘一片混沌,如今只得从最根本之处着手――学会控制意念的力量,”说着合起双目,“听好......”

            玉露不敢有违,按了他的指引双目微合,遣去一切杂念,呼吸吐纳,运气凝神,收息以踵,抱神以静,不知不觉心头浩荡通明,似满似无,听得他要自己睁眼,便缓开双目,落眼在不远处的一株优昙上,却见那花朵竟轻轻一颤,心下讶异,刚要告诉夜拂晓,他却仿佛看到了一般,低声道,“看着它,集中心神。”

            玉露依言凝视花朵,用意念默默指引,说来也奇,那花朵竟好似明白她的心思,只随着左摇右摆前仰后合,玉露看得有趣,想起波斯旋舞,便悄悄回忆了节拍,让它跟着舞动,果然是摇曳生姿翩翩若仙,便就是自己当日,也不能比它跳得好呢,只可惜了那件舞衣,被大叔拿去――心中不由微微一痛,忽听得砰的一声,定睛看去,那株优昙竟已平空折断,花朵爆裂开来,散落一地破碎花瓣。

            “你可看到了?!”夜拂晓睁开眼,眼神凌厉地看住玉露,“正因你心有旁骛,才致如此!如这不是花而是人,你一念之间,他就性命不保!”霍然立起,“错在何处,你想明白了,再行练过!”说罢拂袖而去。

            玉露不免面有惭色,默然垂首不语,见他走了,这才抬起眼,那跌碎的花瓣被风一吹,散入花丛,倏忽便没了痕迹。如果这是个人――她想起夜拂晓的话,眉间一悚――假若这就是自己天生的意念力,就是自己不能控制的力量,那拥有它,真称得上是天神的恩赐吗?一时间心乱如麻,哪里又能有答案?

            此时风过花田,声如静夜水流,流过心底,幻化出熟悉的诗句――如优昙花一般清妍的女子,伫立在天神的注视之下,每次祈祷都在他眼中,得到纯洁而强大的力量――

            只要我虔诚地祈祷,你就会指引我吗?如你认为这个决定是对的,就不要无情地拒绝我抛弃我――她合起了双眼,在周身游动的优昙清香中,静静地重复起了适才练习的步骤。

            玉露便在这与世隔绝的优昙崖开始了她人生中一段全新的旅程,也许是因为诺言的存在,也许是因为不愿被夜拂晓轻视,她渐渐能够平心静气地去学习,虽然大多时候,她并不明白学的是什么,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每日往返石室和花坛之间,生活简单安静,夜拂晓教导指引她的修炼,而日常起居则由夜阑珊照料。夜阑珊似乎有所顾忌,偶尔闲话几句,也就匆匆离开了。从她口中,玉露得知夜拂晓便是她兄长,这个温婉的妇人并没有她哥哥那种少见的美丽,然而她和善笑容轻柔话语,却令人如沐春风,不禁生出亲近之心,与冷酷严苛的夜拂晓相比,真是龙生九子,有别如天壤。除了这对兄妹,玉露再未见过别人,即使是昔日旧识青衫红袖,这大概也是夜拂晓的刻意安排。

            这一日玉露早早醒来,略略梳洗,只等夜拂晓来唤。一眼瞥见枕头底下的手绢,心中一动,慢慢拿了出来。每日在优昙花田修炼完,她都会偷偷摘下一片花瓣,回来包在手绢里,一片便是一日,现在――她小心地打开手绢――已经十片了,已经......十天了,接下来,是十月?十年?她心里陡然一冷,双手一松,枯萎了的花瓣洒下来,落在她墨绿衣襟上。那襟上绣着一朵朵雪白优昙蓓蕾,与暗黄的花瓣,两下定格成鲜明比照。原来一朵花的凋谢,是这般容易,而一段韶华,一颗芳心,怕也是如此吧――

            一声轻咳将她唤回神来,知是夜拂晓来了,慌忙裹好花瓣塞到枕下,整整衣服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