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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罗伦萨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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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书籍名:《佛罗伦萨来客》    作者:蓝玛


                                    也许她没弄懂二毛朝她发火的原因,怔怔地立在那儿说不出话。桑楚只得作解释。

        “噢,这个我懂。”女人说,“有用的东西我全留着呢,这些是废纸。”

        “废纸也有用。”桑楚请她到屋里去谈,然后命令二毛老老实实把那三捆东西清理一遍,一张纸片也不许漏掉。

        这是个两个家合用的小院,田朝住西屋。从颓败的墙壁和杂草丛生的瓦楞上可以看出,这个院子已经很有年头了。可能它曾是某个大宅院的一部分,后来被人为地分割出来。因此,它不可能有天井一类的东西,只在靠山墙处安了个共同自来水龙头。田朝的房间紧靠着那龙头。西房有两间,另一间的门半关着,有老年人的哼哼声。

        “老太太接回来了?”桑楚望了那屋门一眼。

        女人点点头:“今天早上接回来的,住院太贵了。”

        桑楚表示理解。他站在田朝的写字台前,望着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顺手拿起两个信封看了看,那是两个杂志的公用信封,这和二毛了解到的情况很吻合,田朝爱写诗。

        “田朝经常收到稿费么?”桑楚对搞写作的人一向很有好感。

        那女人坐在床沿上,理了理头发:“他就靠这个吃饭,还要买书什么的,那几个稿费根本不够用。”

        “听说他还搞翻译?”

        “好像是。”女人翻了翻床头那堆书,拣出一本蓝色封面的递给桑楚。

        那是一本波特莱尔的诗集,封面图案很抽象,译者果然是叶朗。

        “这本书他拿了两千多块钱稿费,基本上用在看病上了。”女人吸了吸鼻子。

        桑楚点点头。看来,田朝的病还没到太严重的程度,假如他连看病都不放在心头,那就真的没救了。因为严重的精神病人是不知道自己有病的,他们普遍没有自知力。

        在下一步的侦破过程中,无论如何都不能忽略这个情况。

        他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坐下来,环顾着这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鼻腔里充斥着一股霉腐味儿。房间里没有什么陈设,一个两门柜也还是七十年代那种粗笨的样式。镜子裂了一条缝,隐约可见“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手书体字迹,那是林彪的字。大柜上堆了两只木箱,柜子里侧有一只红漆书架,上边有不少书。然后便是一桌、一床、一椅,墙上有一张带日历的外国名画,枕头旁边有一只小录音机和几盘磁带。

        桑楚征求了下主人的意见,然后点上一支烟,顺手拿过了写字台上的烟灰缸。

        “田朝抽烟很厉害?”他望着烟缸里满满的烟头问。

        女人叹口气道:“当知青时学会的。”

        “他们这代人很不容易。”

        女人伤心地抹抹眼睛。

        “他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桑楚低声问。

        “不知道,他从来不提这个事。问也不说。我一直估摸着他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那个叫许萌的女孩子你见过么?”

        女人点头道:“见过几次,他们俩好像挺有缘。可是年龄相差那么大,田朝又没有工作,我们也没往那方面想。”

        “嗯,有才华的男人往往会吸引一些崇拜者。”桑楚弹弹烟灰,“他想考托福出国你们知道么?”

        “知道,我弟弟什么不沾边儿的事情都敢想,真没办法。”

        “不不不,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听说他的英文相当不错。”

        “别人都这么说。”

        “他平时和外人交往多么?”

        女人摇摇头:“他从来不主动和外人交往,整天门在家里,礼拜六到翠竹园英语角去,和外国人练习说英语。和他来往的只有一个许萌。那女孩子很好。”

        “现在我想看看这些‘有用的’东西,可以么?”桑楚指指桌上、床上那些写过字的东西。

        女人当然不反对。然后便去厨房给母亲煎药去了。

        桑楚把床上那些本子紧拢到写字台上,又把抽屉里的所有带字儿的纸张拿出来,理齐,而后掐灭烟头,开始翻阅起来。

        一个小时后,东西大致分成了三类。一类是田朝的手稿,全都是诗。说老实话,田朝的诗他不喜欢,太朦胧、太晦涩,感觉也十分奇特,也许和他的变态心理有关。第二类是英文笔记和一些练习用的废纸,桑楚粗通英语,认出那大多是些学习笔记和比较生僻的语句。第三类是杂记,不像日记,也不像创作的草稿,大多是些心理感受一类的玩艺儿,时间大致从一九七五年至今,他认为这些东西可能最有价值。仅仅是可能,因为他没有本事一下子把这些东西读完。

        又看了看其他角落,包括书架,有用的东西几乎没有,只在一本书中发现一枚书签,很普通的书签,值得注意的是,书签背后写了这样一行字:她跟团长聊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有人看见她偷偷地溜了。

        桑楚想了想,估计这是兵团时写的,因为他提到了“团长”这样的称呼。

        用处不太大。但他还是将书签放到“有用”那一类里。

        最后,他拿过枕头旁边的那几盒磁带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与众不同。那是街面上到处都能见到的东西,一盘苏联歌曲,一盘《红太阳》,另一盘是儿歌。

        他把磁带理好,放回原处。随即走出了房间。二毛已经把那堆东西清理完了,大多是些报纸。另有两双胶鞋和一件很破旧的棉袄。

        “有收获吗?”他坐在台阶上。

        “你看看这些。”二毛把十来张报纸扔过来,“那些空白处。”

        桑楚顺手拿起一张,见那报的“天头”上用圆珠笔写了些很草的字,是英文。

        “这是一首诗。”桑楚操着纯正的英文发音念道:“Hypocrite  lecteur,mon

        semblablemor,frere!”

        二毛听呆了,他真不敢相信,桑楚的英语会这么好。过去光听人说这老头儿英文和日文都很棒,那只是听说。他一直认为那是人们过于崇拜这老家伙而进行的“艺术加工”,看来,所闻不虚。

        “翻过来,这几句是什么意思?”

        桑楚笑笑,把报纸扔到一边:“这是波特莱尔的诗,大意是:‘虚伪的读者哟,我的同类,我的兄弟’,后边的田朝没写。”

        他伸手拿过另一张报,并吩咐二毛把那些打散的东西重新捆好。

        这张报很糟糕,写的是汉字,全是些骂人的话,很丑。

        “妈的,这个疯诗人!”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扔掉那报。

        可是,他马上又把那报纸拣了回来,因为他发现,那骂人话旁边有一副照片,引起他注意的是,照片上的一个人头被圆珠笔涂成了个黑疙瘩。他赶忙拣回第一张,眼睛立刻睁大了,那报上也有一幅照片,同样也有一个黑瘩疙。

        再翻看其余几张,他抬起头来:“二毛,看来咱们来对了。”

        二毛停住了手。

        “走!”桑楚一拍大腿,快活地站起身来。将那卷报纸和田朝的十来个杂记本放进一只塑料袋里,“今晚上咱们开夜车。”

        女人送他们出门,既不说什么,也不问什么,在她眼里,显然一切都成为了过去。”

        刚要上车,桑楚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叫住那准备关门的女人。

        “等一等。”他重又走回来,从口袋里抽出那条白纱巾,“顺便问一下,这东西是田朝的吗?”

        女人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摆手道:“不,田朝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这不是田朝的。”

        “谢谢。”桑楚不再多问,返身钻进了汽车。

        那门轻轻地关上了。

        “看出没有?”他冲二毛挤了挤眼,“她认识这条纱巾。”

        殷培兴请桑楚和二毛吃狗肉,秋季进补,他强调这条狗是从二百多里地以外搞来的。

        “但愿不是疯狗。”桑楚打着哈哈。

        他叫二毛先看看那堆东西,自己钻进卫生间去冲澡。殷培兴给他点燃热水器,他叫他关掉,声明自己从来都是冷水浴。一通奥搓,出来的时候,小老头满面红光。可是他马上就发现,殷培兴和二毛的神色有点不对头。

        “怎么啦?是不是看出了什么问题。”

        “叫你说对了,桑楚。”殷培兴抱着保温杯坐在沙发里。他叫二毛把报纸给桑楚,而后低声说,“看见没有,所有涂了人头的照片有一个共同点。”

        市委副书记、市长穆天一。

        照片的解说文字上是这么写的,被田朝无情地涂掉的是这位名盖一方的父母官。

        房间里有些沉闷。桑楚把报纸扔在茶几上,用力地拿浴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然后在藤椅上坐了下来。

        “操,扯出个大人物!”他从殷培兴手里拿过保温杯,吹开茶叶喝了一口,“这回够你老兄喝一壶的了。”

        “先别说风凉话,桑楚。别看我这个人平常稀哩马哈的,玩起真格的来,我从来没含胡过。”殷培兴搔了搔头皮,又道:“问题是,穆市长和田朝的死亡怎么才能扯到一块?这不好解释,非常不好解释。”

        二毛去厨房看了看狗肉,回来说快烂了。

        殷培兴叫他把碗里泡着的黄芪放进去:“连汤一起,用文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