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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罗伦萨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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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书籍名:《佛罗伦萨来客》    作者:蓝玛


                                    

        然后他面对桑楚,神色严峻地说:“桑楚,你怎么认为?”

        “先让我穿上裤子好不好?”桑楚甩掉了浴巾。

        殷培兴扫兴地看了他一眼,望着天花板道:“桑楚,你真他妈够瘦的!”

        “瘦是瘦,有肌肉。”桑楚系着裤带,又把穿倒的鞋调个个儿,“老兄,让我想想好不好,牵扯到大人物,我必须认真对待。”

        “听你这意思,穆天一果然和此案有关?”

        “那倒不一定。因为田朝有精神病,很可能会有些难以解释的行为。不过,据我所知,他的精神病属于轻度的,自知力很明显。况且,他敌视的目标很集中。”

        “还是有关系。”

        “但不一定是直接关系。”桑楚收拾妥当,点燃了一支烟。

        二毛从厨房回来,在他对面坐下了。

        “看得出来,田朝对这个大人物是充满敌意的。再看报纸的日期,从四年前到最近,都有。也就是说,这敌意是从很早的时候就出现的。二毛,我好像记得你说过,据许萌介绍,四年前导致田朝发病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听到一位大人物的女儿的事情而受到了刺激?”

        “是的,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二毛认真地点点头,“猜得不错的话,那个大人物正是穆市长。”

        “猜不行,要找许萌落实一下。”桑楚道。

        “十有八九叫他猜对了。”殷培兴欠了欠身子,“穆天一的女儿的确是四年前出国的。”

        “她去了哪国?”二毛追问。

        “意大利。”

        “那就对了!”二毛一拍大腿,“和许萌说的完全一致。”

        “少废话,去看看你的肉。”殷培兴有些烦。

        “我的肉?”二毛歪了歪那瓦西里式的脑袋,无奈地去了。

        桑楚瞟了殷培兴一眼,笑道:“老兄,你是不是有点儿紧张?”

        “屁话,我吃了二十多年公安饭,还不知道紧张是什么滋味儿。头疼的是,为什么是他?在眼下这茬儿领导者中,他是资历最老的一个,从八○年就是古城的核心人物。社会基础十分广泛,据说北京还有人。”

        “你还是紧张了。”桑楚摆摆手,“别否认,这事儿如果出在一般人身上,你绝不会这么挠头。问题是,我眼下并不认为此案和穆什么一有直接关系。”

        “穆天一。”

        “对,穆天一。相反,我倒是对他那位出国的女儿很感兴趣。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穆维维。”

        “她有多大岁数?”

        “具体的说不准,大概有四十几了吧,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我有必要掌握一些东西。”

        “你怀疑穆维维?”

        “不排除。”桑楚认真地说,“这是我的思维习惯。只不过,她身在意大利……”

        殷培兴蓦地站了起来,沉默了半晌才说:“不,她最近不在意大利。”

        “在哪儿?”桑楚看出了意思,“莫非她在古城?”

        “叫你说对了。”殷培兴在房间里兜着圈子,背有些驼,他跟桑楚要了支烟,没有点,随即又扔还给桑楚,“我还可以告诉你,这女孩子的外表也和面馆目击者的描述很一致。”

        桑楚无声地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一步,也算到家了。桑楚试图在脑海里勾画出一个有说服力的轮廓,这是不难的,一个因受到某人的刺激而导致神经分裂的人、无论他的自制力强抑或弱,那个仇视的对象却永远是清晰的,说穿了,田朝仇视的正是穆氏父女。再参考许萌的说法,问题就得到了解释。不管这外部刺激是有意还是无意,对田朝来说差不多是一样的。他用一种病态的心理把穆氏父女当作假想敌,而后实施报复。直到这时,穆氏父女仍旧无法成为责任者。假如事情始终处于那种精神敌视状态,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问题的关键是,现在死人了。死的不是被仇视对象,恰恰是田朝——那个事情的主体。

        所以,桑楚现在几乎找不到任何理由来为穆维维解脱。

        问题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

        “看来,”桑楚示意殷培兴坐下说话,“这盘棋相当不好走呀!老兄。我不得不改变以往的办案方式,想方设法,对,想方设法地用事实来证明那位穆小姐不是凶手。扯谈,我要证明她不是凶手!”

        “都一样,桑楚。殊途同归,懂么?你无法避免和穆维维接触。至于她是不是凶手,只能到最后再下结论。”

        “接触是不可避免的。”二毛立在厨房门口说话了。

        桑楚当然明白这个事实,但他现在很想知道殷培兴是怎么想的:“说实话,老兄。你是否希望穆维维是凶手?”

        “废话!作为公安局长,我希望所有的人都是天使!”

        “这一点咱们俩非常一致!”桑楚拍拍老段的肩膀,“遗憾的是,那是个乌托邦式的想法。”

        殷培兴无话可说,皱着眉头去看他的狗肉。立刻,他的叫声从厨房里飞了出来:“二毛,你倒进去的不是黄芪!奶奶的,一锅狗肉全他妈叫你糟蹋了!”

        这老兄情绪有些糟糕,桑楚笑着朝二毛挤挤眼睛。两个人坐了下来,无声地翻阅着那些报纸,研究着空白处的那些文字。单从汉文那部分看,文字所暴露出来的情绪,明显是病态的,没有什么明确内容。估计英文那部分也差不多。有些单词因为还要查字典,桑楚决定抽空再看。但有一首诗的标题他认出来了,叫作《精神病患者》。

        此外,还有那十来本杂记。

        “二毛,请你告诉我,”桑楚抬起眼皮,“在你过去办的案子中,级别最高的牵扯到什么人?”

        “一个副处级。”二毛坦言道。

        “现在这个可大多啦!”

        “我才不管那么多!”二毛打了个响指,“但穆市长不一定和本案有关。”

        “我说的是牵扯,并没有说别的。”

        “就算真的有关,我也不会手软!”二毛的语调是轻松的。僵住的案子又活了,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这么快。厉害!桑楚这老头儿真厉害!他居然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些黑疙瘩。

        翌日,桑楚很早就起来了。昨夜熬到下半夜两点,没想到一觉醒来还这么有精神。

        他在阳台上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对着城市的一角发了会儿呆。城市灰蒙蒙的,只在远方的天际吐出些微明。空气很好,至少比北京的空气新鲜些。

        背后有响动,口头看时,原来是殷培兴的老伴儿起来煮牛奶,桑楚道:“嫂子,我来吧。”

        “你别管,那煤气灶只有我会用。你真行,桑楚,不像我们家那口子,翻了一晚上烧饼。”

        桑楚知道,老段心里不踏实。不管嘴上怎么说,连他也明白,手头这桩案子不是那么好干的。就算你想“证明人家不是凶手”,人家却不会这么认为。

        都像二毛那么没心没肺,事情就简单了。

        他坐下来研究昨夜的杰作。借助老殷他闺女那本《英汉小字典》,他已经大概其把那首诗翻译过来了。诗是这么写的——

        蛇腹膨胀黑色长廊弯弯曲曲四周

        燃着簇簇绿色的蛇眼血红的蛇舌

        激忿得我呕不出胸中之雷眼中之

        海手指忽地长出十把银亮的匕首

        前面有海袒露着阳刚的魅力在月

        光的抚摸下微妙地颤动这世界有

        我爱恋之角我不属于过去和将来

        我只属于宁静和平无拘无束大海

        蓝色沁凉的音乐从左耳贯注右耳

        我的情人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昨天夜里,当他翻完最后一个单词的时候,老实说,他真正被慑服了。这诗中的感觉是那么强烈、那么准确,又那么奇特而怪诞。它没著一个标点,却有清晰的句子,这句子已经形成了某种节奏和韵律,恰恰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情绪及其感受。但他坚信,写这首诗时,田朝肯定是最清醒的时候。否则,他绝对写不出诸如“前面有海袒露着阳刚的魅力”、“在月光的抚摸下微妙地颤动”、“蓝色沁凉的音乐从左耳贯注右耳”一类已经不好用优秀二字来形容的句子。渗透于每句诗中的情绪也是既完整又明显的,从中你可以毫不费力地感受到一个于痛苦的煎熬中仍在追寻平静、爱恋和真诚的灵魂。

        田朝是个善良的人,在他脆弱而怯懦的性格背后,隐藏着一个模模糊糊的理想。

        桑楚的确不太欣赏现代派诗歌,但田朝这首诗对他的震动超过了以往所有的诗。

        田朝是个天才,是个与社会生活格格不入的天才!这就是桑楚得出的结论。

        再联系那几本杂记中所表露的心情,已经毫无疑义地证实,田朝的病正是由于过于强烈的精神刺激导致的,完全是精神崩溃的结果。穆氏父女确实没有实际意义上的责任。这很像那书签上所说的团长和那个“她”。从记叙中桑楚发现田朝一直在单恋着一个女知青,而那位女知青却因为和“团长”睡了觉,不久便离开了建设兵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