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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个女人的人生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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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书籍名:《八个女人的人生解读》    作者:李师东


                                    阮玲玉不懂或者想到了却还没有给自己预备起调整能力,她的生存经验只能依赖自己的本色。或许她从心理定位上退回到普通人的不慕虚荣,情形会好一些。偏偏她并不具备这份自信的内心。她的出生经历使得她一直是自卑的,她甚至连客观认知自己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她很慕虚荣,很计较在意别人的评价。

            这份在意对于阮玲玉,无非也就是给了自己一些虚假的、让自己自信起来的信息而已,是一种自我虚假繁荣——给人看的要强。却不能真的让自己在客观独对时有能力自信和坚定。自信其实是一种综合积累,并不是人人都有此资格。或者简洁一些狭隘一些,哪怕只是就事论事也好些。可是,她又不愿放逐自己或者不懂得凡事看轻则轻的生存调整,所以,在阮玲玉的内心深处,对未来的生存恐惧,始终是她的私痛。

            有一天,私痛那狭窄的边缘突然沉陷,身侧甚至没有一个可见的伴行者,她只能是连一根稻草都没有了,于是吞服两瓶安眠药,深深地、深深地睡眠。生命也渐渐地由轻而重地沉入幻觉的虚空。

            这是阮玲玉的自我困境。在这个困境里,才华和美丽是她身上直观而又神秘的特质。从远处看,绚丽夺目,缤纷斑斓,使得社会在凸显着她的同时也影响着她精神的歧义:社会的偏爱容易让她专注于自我、幽闭或虚荣等等,从而无法把对人生的思虑与眷顾注入到自己的个体生命之中,去洞见生存的意义和尺度。

            我想,阮玲玉的本意或许并没有想过用付出生命的方式,穿越纷繁的世相,去思考存在,思索女性的生存出路。但由于她的影响力,事实上她是在自身面临着生存的无法解脱时,用放弃生命这种极端的方式烛照生存的虚空。因此,在本质上它标志着女性对生存的终极意义的眷顾程度,标志着女人对“现存在”方式的最富于力度和震撼的逼问和否定。从此意义上讲,阮玲玉的自杀,象征着个体生命价值的最大限度的实现和确证。

            如此,对她的了悟,就像面对初生的婴儿,让生存着的我们更新。

            于是我想,所谓女性解放,最实质的意义应该是心理的解放。走向社会、经济独立,不过一种解放的表象罢了,没有心理独立的解放不是真正的解放,女人们也很难有单纯的快乐。而快乐当然应该是单纯的:只是因为快乐而快乐,这样单纯的快乐也才是真正的快乐。

            然而我盘缠的思绪却没有轻盈起来,就像我的语词和思想永远抵达不到内心的边缘,我也终是不能在时间的河流和溪水中,寻找那属于女性智慧的清泉。这是人的局限性,也是生活本来的不确定性。也由于此,我们每个人便都保留了自己的梦想的空间。

            我忽然想起,在福音书里,耶稣基督也曾经这样开启那些倘佯于旷野要看先知的人:  “你们去到旷野,是要看什么呢?看风吹动芦苇吗?看穿细软衣服的吗?那穿细软衣服的在皇宫里。你们去到旷野,是要看什么呢?是要看先知吗?”

            是的,他们去到旷野,是要看先知,而不是看在风中摇曳的芦苇。但他们却认得出风中摇曳的芦苇,反倒认不出旷野中先知预备的道路;认得出旷野中的先知,反倒认不出那先知所见证的在他“后来的”、比他“更大的”先知。

            这就是人的不知或不智:  “看是看见了,却不知晓。”

            去承受  “生命之轻”和“生命之重”,终归是包括女人在内的所有人的使命。不过有些女人靠本能获得这种能力,有些女人靠自觉建立了这种能力,一些女人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于是既对既往充满怀疑,又充斥了对未来的不安全感,因自我精神的弱势而演变为综合的弱势地位。

            阮玲玉让女人们怜悯,并且自醒。这不需要男人们的同情。

            唐季珊提供的遗书人言可畏我现在一死,人们一定以为我是畏罪。其是(实)我何罪可畏,因为我对于张达民没有一样有对他不住的地方,别的姑且勿论,就拿我和他临别脱离的时候,还每月给他一百元。这不是空口说的话,是有凭据和收条的。可是他恩将仇报,以冤(怨)来报德,更加以外界不明,还以为我对他不住。唉,那有什么法子想呢!想了又想,惟有以一死了之罢。唉,我一死何足惜,不过,还是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罢了。

            

        在生存的追问中虚无(5)

            阮玲玉绝笔廿四、三月七日午夜致唐季珊季珊:我真做梦也想不到这样快,就会和你死别,但是不要悲哀,因为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请你千万节哀为要。我很对你不住,令你为我受罪。现在他虽这样百般地诬害你我,但终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看他又怎样地活着呢。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死而有灵,将永永远远保护你的。我死之后,请你拿我之余资,来养活我母亲和囡囡,如果不够的话,请你费力罢!而且刻刻提防,免她老人家步我后尘,那是我所至望你的。你如果真的爱我,那就请你千万不要负我之所望才好。好了,有缘来生再会!另有公司欠我之人工,请向之收回,用来供养阿妈和囡囡,共两千零五十元,至要至要。另有一封信,如果外界知我自杀,即登报发表,如不知请即不宣为要。

            阮玲玉绝笔廿四、三月七日午夜《思明商学报》刊登的遗书其一  达民:我已被你迫死的,哪个人肯相信呢?你不想想我和你分离后,每月又津贴你一百元吗?你真无良心,现在我死了,你大概心满意足啊!人们一定以为我畏罪?其实我何罪可畏,我不过很悔悟不应该做你们两人的争夺品,但是太迟了!

            不必哭啊!我不会活了!也不用悔改,因为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

            其二  其二  季珊:没有你迷恋,我死之后,将来一定会有人说你是玩弄女性的恶魔,更加要说我是没有灵魂的女性,但那时,我不在人世了,你自己去受吧!过去的织云(唐季珊前女友),今日的我,明日是谁,我想你自己知道了就是。我死了,我并不敢恨你,希望你好好待妈妈和小囡囡(阮玲玉的养女)。还有联华欠我的人工两千零五十元,请作抚养她们的费用,还请你细心看顾她们,因为她们惟有你可以靠了!

            没有我,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了,我很快乐。

            玲玉绝笔

        张爱玲

        为一场奢华倾其所有(3)

            以上种种,自然是与她的小说创作攀缘着的。事实上,张爱玲是一个用本能和感性写作的作家,她是自己的所见所感的记录者。她编那些故事,一方面,是她有条件看到过类似或者差不多的生活,一方面却是她懂得那样的故事能牵引着读者跟着她走,这许是人的本性之一种吧:向往着美好,却又容易被悲剧动摇内心。

            这种本性或许因为人是万物之灵长,本能里便有悲天悯人的情结?无论如何,我倒认为,张爱玲是那种本性凄凉的女子,这种本性凄凉,是来自骨子里的,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忽略和克服,所以她能创作出那些像诱因一样的小说。这不是能不能编故事或者能编什么故事的问题,而是作品的一个整体氛围。氛围不同,给读者的感受不同。这也是同样是写人的丑陋,张爱玲与鲁迅的小说全然不同。

            在生活中,张爱玲却又是另外的姿态:该放就放了,  该忘就忘。很多的事,没有因,没有果,却依旧上演。一些的爱,没有缘,没有盼,却依旧沉醉。这是因为她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子,她看透了人和事的本质。她的这种生存态度,在她的散文里比较刻薄地体现着:以遁出的姿态把读者停留于苍茫的可感可知,  并用冷眼看世情点出一针见血的结论让读者无路可逃。在对婚姻的阐述中她说:“女人为了生存而嫁人,本质和妓女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批发和零售的关系。”在《公寓生活记趣》里,她描绘着人们熟知的平常日子,忽地就总结说:“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在《谈画》中,她看塞尚的《抱着基督尸身的圣母像》,认为抱着基督的是“另一个屠夫样的壮大男子”,而圣母“背过身去正在忙着一些什么”,“灰了心,灰了头发”。她的散文就事论事地面对世俗生活,如同她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她并不去追究事实的具体原因,一头是现时现刻中的具体可感,另一头则是人生奈何的虚无。小说和散文,都是张爱玲自己,也是很多人的内心种种。而人的内心完全呈现,却又会带来骇人的一种摧毁力,对美的摧毁力。就此而言,其实每个人都需要自欺欺人或者被欺骗。张爱玲该是懂得这一点的,在真实的生活中,她于是便就事论事,难得糊涂。但她却把读者的心凿成一眼枯井,又让眼里慢慢地浮起一颗冰凉的泪珠。这是一种刻薄,更是一种冷漠和寡情,心硬如铁的人容易如此极端。张爱玲便是这样的人。这也便是她的人生。

            我想,任何真正能读懂她和她的作品的人,心里恐怕都会有一种惊栗:人生何以会是这样的虚幻和恐怖呢?然而,就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逼使我不停歇地一气找她的文字来读。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可以用她在《倾城之恋》里给人物范柳原安排的一段话来解释,这是范柳原指着海边那段斑驳的灰墙说的那段话:“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地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塌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