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胡适家事与情事

乐读窝 > 科普学习 > 胡适家事与情事

第37章

书籍名:《胡适家事与情事》    作者:朱文楚


                                    过不久,她先后遇到了她的同学朱汝华、好友吴健雄,抒长短句,由她们带往美国,交给胡适。

            前者是:

            鱼沉雁断经时久,未悉平安否?万千心事寄无门,此去若能相遇说他听。朱颜青鬓都消改,惟剩痴情在。念年辛苦月华知,一似霞栖楼外数星时!

            (《虞美人》1943年)

            另一首词只作了上阙:

            阔别重洋天样远,音书断绝三年(曹自注:从吴素萱即吴健雄女士带来信后算起)。梦魂无赖古缠绵。芳踪何处是,羞探问人前。(《临江仙》1944年)

            抗日战争胜利后,她随复旦大学回到上海。她是个钟情女子、学者教授,并不关心政治,但因为胡适的特殊地位,因而时时以“哥”为轴线打听国共两党战争的现状,尤其是解放战争的进程。北平和平解放前夜,1948年12月15日,胡适夫妇征得傅作义将军的同意,在傅部军官护送下乘车到南苑机场,上了蒋介石派来的飞机,飞向南京。这些日子里,曹诚英天天望眼欲穿地关注视着胡适的动态。胡适曾有三次去过上海:一次是送江冬秀等女眷去台湾(1949年1月14日——21日),一次是与梅贻琦到上海会陈光甫(1月25日),一下火车即被接去霞飞路上海银行招待所——两次都如“丧家”之忙乱,曹诚英哪能攀见。第三次是从去台湾安置家眷后返回上海,3月底4月初,他与长子胡祖望被绩溪老乡胡洪开(上海“胡开文笔墨庄”老板)邀去吃徽州饼、叙乡情。曹诚英闻讯,欲邀汪静之(亦任教复旦大学)同去送别。汪说:“你一人去送行才对。这一次生离,等于死别,你和他有许多情话要互相倾诉,我去对你们俩谈话不便,我就不去送别了。”曹诚英到场作陪,颇多拘谨,分别几多岁月,思念之湖快干涸了……而今她凝视这位望眼欲穿的心上人,已是危楼将覆的蒋氏反动政权的“总统府资政”大官,(蒋介石曾计划想在“国民大会”上选胡适做“总统”)昔日泱泱君子风度早失,长衫袖子也有些磨损了,而在情人面前显得憔悴、神色不安。曹诚英一往情深、至诚至义地说:“哥,蒋介石已经回奉化了去了。你不要跟他走下去了!”

            胡适当然没有听曹诚英的话,也没有劝曹诚英出走,4月6日,在上海公和祥码头乘船,独自去了美国。曹诚英回到复旦,满脸是泪对汪静之说,“我再三劝他不要走,挽留不住。我哀哭留他,劝不回头。”说着,伤心地哭出声来了。

            曹诚英在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时,坚决服从分配,来到沈阳农学院任教授(被评为三级)。以她羸弱的身子,在寒冷的北国生活,是要有勇气的。她从遗传学角度从事棉花品种改进和马铃薯遗传育种的研究,获得成功。后者在东北广为推广。同时她还抱病教学,甚至坐在病榻上为学生授课。受到师生们的敬重。曾任沈阳市政协委员。1958年她提前退休了,1962年农学院领导为她做了六十大寿。她始终没有家,天涯何处是归宿?只好孤身一人留在沈阳,直至1969年“珍宝岛事件”,被疏散还乡。

            曹诚英南下,自然回到昔年回肠荡气的杭州,来到了望江门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汪静之的家。这位“湖畔诗人”热情地将仅有的三个房间,让出一个给她。她和汪家人同桌吃饭,共用碗筷。一呆就是两个月,在人情薄如纸的“文革”岁月里多金贵呀!汪静之打算将她留在杭州安度晚年,但此时的杭州,到处是“文攻武卫”,派战正酣,流血事件随时随处可见,到处抓“权威”、“海外关系”,人命如蝼蚁。汪氏子女害怕飞来横祸,来信表示非议。曹诚英也知趣,决定回原籍。行前,她将一本宣纸订成的本子交给汪静之夫妇,说是历年留下的她与哥之间爱情诗词,及她一生历史的记录,怕带到乡下,被人家发现或者查抄去。希望他们在自己死后,付之“丙丁”(烧掉),一块飘然而逝。汪氏夫妇含泪接受了。

            曹诚英回到绩溪旺川老家。皖南山乡封闭,人们对外界时事并不感兴趣,况且乡亲也多少了解她,所以不怎么为难她。那个特殊年代,你斗我斗,人人自危,不去犯人已是功德无量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曹诚英在家乡旺川村(七都)度过了三年黄昏岁月,但总念念不忘上庄村(八都)。她曾对亲友说:“我爱七都,但更爱八都。要是八都有地方住,我就愿住在八都。”人有爱屋及乌情愫,胡适侄外甥程法德告诉笔者:“上庄村口有座石砌拱洞桥,叫杨林桥,当年胡适外公曾出资翻造过。珮声姨婆晚年居住旺川时,自己省吃俭用,舍不得多化一分钱,但她慷慨出其积蓄,花了一千元,修复杨林桥。20世纪70年代,千元钱顶现在的几多万呀!”笔者在采访上庄村时,曾到杨林桥上浏览风光,真是小桥流水人家,村妇捣衣叽喳叽喳。另据绩溪朋友相告,她自己节俭到了极致,奉献一生积蓄,向旺川生产大队捐了5500元,帮集体购买拖拉机。此举已成美谈。流传至今。

            1972年,她赴上海治病。她已是肺癌晚期的病人了,自知来日无多,没有返回乡里,住友人家。翌年,1月15日,她客逝在心上人胡适诞生的这个城市,享年71岁。胡适也活了71年,不过是早她11年在台湾逝世的。受寄她遗物的汪静之在杭州闻这噩耗,“我是服从她命令的”,“我就把它烧掉了”。一缕青烟带走了哀婉的断肠生涯和她没有诉完的故事。

            曹诚英留下遗言,要求将她的骨灰埋葬在旺川村口,通往上庄的公路旁。绩溪的乡亲理解这层意思,他们照办了。当年,“若无人指点,谁会注意这个孤零零的小墓?这里埋着一颗孤寂的心、一段无尽的相思”(美国胡适学家李又宁教授语)。现在,“曹诚英先生之墓”的墓碑树起来了,凡去上庄参观胡适故居的海内外朋友,熟悉胡适故事内情的,都不会漏掉这一景点的。他们在这里下车,朝这座孤坟站立默思,致意。呜呼,要是“哥”魂归故里,也一定会先在这里与“娟表妹”相会的。

            06年9月9日。

            胡适(1891——1962)71年的生涯中,在美国前后生活了26年又7个月,应该说他成年后的春秋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在美国度过的。而无论是在美国的日子,或是在祖国大陆和台湾五十多年人生岁月中,他有一位始终保持着异乎寻常热情的思想感情超越夫妻层面的美国女友,便是艾迪丝?克利福德?韦莲司小姐(MissEdithCliffordWilliams1885——1971)。她长胡适6岁,但却视他为师长。

            韦莲司——胡适,深情50年,而且延续到胡适身后!

            韦莲司小姐是位知识女性,画家,至死未嫁人的老姑娘。她1885年4月17日生于纽约州的绮色佳(按,现通译伊萨卡),是该镇的老居民(只有12年随家迁居新港)。她的父母、兄、姊都是新英格兰人。她父亲是耶鲁博士,是耶鲁、康奈尔大学的地质学、古生物学教授。她的母亲是位善于交际的家庭主妇。这个家庭乐于接待中国留学生,胡适是经久的客人,韦莲司夫人对他很亲切。韦莲司小姐并未受过高等教育,曾在新港和纽约就读艺术学校,心智上的训练主要得益于父亲的身教、言教,此外她长期旅行美国各地和欧洲各国,增长见识。她和胡适交往的第一年(1914年)正是她创作的旺盛期,她乐于尝试各种新样式,但后来证明,她并没有太多的艺术创作天才,于是她放弃了绘画。1920年她父、姊逝世后,受聘为康奈尔大学图书馆馆员,至1946年退休,已经61岁了。晚年,她迁居加勒比海上的巴贝多岛,除了向康奈尔大学档案馆整理、提供他家庭文献外,还向中国台湾“中央研究院”捐赠了胡适写给她的100多件书信、电报。她说,“我是一个害羞的人,而实际上又没有任何重要性”,“我无非只是一个幸运的胡博士书信的接受者”。

            不尽然也。她是胡适各个时期的异性知己人。

            留美

            四百里的赫贞江,

            从容的流下纽约湾,

            恰像我的少年岁月,

            一去永不回还。

            这江上曾有我的诗,

            我的梦,我的工作,我的爱。

            毁灭了的似绿水长流,

            留住了的似青山还在。

            (胡适《从纽约省会回纽约市》)

            这首抒情诗是胡适1938年出任驻美大使后,途径纽约州的赫贞江(按,现通译哈得逊河),太多的旧事感怀激活“烟士披里纯”,而写下的。“旧事”的核心,就是江畔海文路92号的那幢公寓:韦莲司在纽约学艺术时住过这里;后来胡适求学哥伦比亚大学时与同学合租的宿舍也在这里;1915年1月22日,他俩以一个下午时间“纵谈极欢”,在这里;1916年8月23日,两只黄蝴蝶,一只飞下去,一只独自飞,也在这里的窗口……这里既演绎他“文学革命”的始梦,也拉开了他扑朔迷离跨国恋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