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那太好了。”
“我们只是认为这很可笑。”
“我会想办法弥补的。”
“没关系,我并不介意。”
“我会想办法弥补。”
“没有什么可以弥补。”
“求你了。”
他坐在我的床沿上,一脸真诚。
“你多大了?”
“二十三岁。”
“真年轻。”
我笑了。
“你能给我什么补偿,约翰?”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补偿是用来弥补我的所有过错的。”
“好吧。”
“如果你认为这还不够,我们可以再商量。”
“那么你的补偿究竟是什么呢?”
他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比基尼的漂亮女孩。
“这是什么?”
“我女儿的照片。”
“她很漂亮,但是我不想要你女儿的照片。”
“不仅仅是照片。”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把她送给你。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我的上帝!”
我把照片还给约翰。
“你不喜欢她?”
“你他妈的不能把自己的女儿送给我。”
第63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12)
“我们全家养活了她,养活了她和她的妈妈。”
“那又怎么样?”
“她必须按我说的去做。”
“你给我滚开,约翰。”
“她必须做一切我要求她做的事情。”
“那么你去告诉她,回学校读书,远离毒品,远离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这倒真是一个好主意。”
“你给我滚开,约翰。”
“对不起。”
“用不着说对不起,你赶快滚开。”
他站起来。
“好吧。”
他走到自己的床边,爬到床上,蒙上毯子。我能听到他在骂自己。他是一个可怜的、有病的、可悲的家伙。但是,他曾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男孩子,一个拥有自己未来的男孩子,摆在他前面的曾经是丰富而美好的人生。他的父亲有钱有势。一天,那是可怕的一天。他的父亲竟然决定去猥亵他。我可以想像,幼小的约翰独自一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周围堆满了各种玩具,乐高积木,还有一沓棒球赛的入场券。我能想像到,他的父亲推门进来了,然后关上门,对约翰说,他想跟约翰单独待一会儿。当这一切过去之后,我能想像,约翰蜷缩在床上,蒙上毯子,咒骂着自己。
我坐着,听约翰在哭泣。我希望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我坐着,听约翰在哭泣。我希望我能想出一些办法来安慰他一下。对约翰来说,已经没有希望,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他可以去五百家不同的治疗中心,花上十年时间修炼十二步骤戒瘾法。但这不会有他妈的任何结果。他已经被碾碎了,根本无法修复;他已经被深深地伤害了,远远超越了痊愈的临界点;他已经被彻底糟蹋了,早已失去了康复的可能。他不能再体会到幸福、快乐,以及安全和正常的生活;他也不再能体会到愉悦、满足、尊贵、澄净,以及平和的心境和健全的生活。他不再懂得信任和爱。你这个可怜的、有病的、可悲的家伙,你不再会懂得这些。对不起了。
我听到门外有声响,是晚饭时间到了。我走过去,在约翰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他依然蒙着毯子,咕咕哝哝地咒骂着自己,抽打着自己。
“约翰?”
他停下来,静静地躺着。
“约翰?”
仍然没有反应。
“约翰?”
“你想干什么?”
“该吃晚饭了。”
“我不想吃。”
“那你打算干什么?”
“躺在这儿。”
“这是愚蠢的做法。”
“滚开。”
“赶快起来去吃晚饭。”
“滚开。”
“我不走,除非你起来。”
“滚开。”
“不。”
他掀开毯子,死死地盯着我,表情粗暴。我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
“你这个粗鲁的家伙看上去并不那么粗鲁。”
“我比你想象的要粗鲁得多。”
“也许是,但你看上去真的不是那样。”
他又变换了一种表情,怪笑着,怒吼着。我又笑了。
“这种表情一点儿也不比刚才好。”
“是吗?”
“是的。”
他于是放松下来,表情遂恢复正常。
“我想自己待会儿。”
“这对你并不好,约翰。”
“我想自己待会儿。”
“跟大家在一起会好一点,有助于减轻你的痛苦。”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你不知道。”
“相信我,约翰。”
约翰看看我,又看看毯子。
“来,我们一起去。”
他抬头看着我。
“我很难受,詹姆斯。”
“我知道。”
“我希望这一切赶紧过去。”
“我知道你这种感觉。”
“那你是怎么做的?”
“面对它,相信有一天你能够战胜它。”
他低下头。
“好吧。”
他又抬起头。把腿挪下床,站了起来。我也站起来,我们一起走出房间,走进大厅,排到了队尾。订购的晚餐已经送到,摆在二层的一张桌子上。队伍从桌子那儿开始排起,一直向下延伸到楼梯和底层。当长队向前移动时,当我一步步向那些饭菜靠近时,香味刺激起我的食欲。我想吃,我想马上就吃到嘴里,我想吃到撑死为止。我想吃,我需要补充燃料,就他妈的现在。
第64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13)
当我开始爬上楼梯时,饥饿感和渴求欲已征服了我。我的手开始颤抖,心跳加快。我感到焦虑、紧张、愤怒。我死盯着那些饭菜,除此之外。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闻不见了。每一秒钟就像一个小时一样漫长,每一步都像马拉松那样遥远。我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我需要补充燃料,就他妈的现在。这个时候,如果有谁想把这些饭菜拿走,我一定会杀了他;如果有谁想阻止我去取这些饭菜,我一定会杀了他。我必须要,必须要,必须要,必须要。
我走到桌子旁,拿起一个盘子,又把塑料刀叉、餐巾纸塞进兜里。那些饭菜有的放在托盘里,有的放在碗里,餐厅派来的一个服务生正在给大家分发饭菜,伦纳德站在他旁边看着。服务生问我想要什么,我说什么都想要。他又问我想要TURDUCKEN的哪个部位。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是TURDUCKEN,也不想知道它是什么,我只是想要多多的。当我不停地说再来一点,再来一点,再来一点的时候,伦纳德笑了。我当时真想啐他一口,我现在急需补充燃料。
我在约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从兜里掏出刀叉。但我的手颤抖得太厉害,根本无法握住刀叉。于是,我索性直接用手抓起饭菜送到嘴里。我不看,也不尝,嚼几下就吞下去。对我来说,品尝滋味并不重要,重要是赶快补充上燃料。这是我吃这顿晚餐的惟一目的。补充上足够的燃料。
我很快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又取了一盘子,又一盘,又一盘。我还远没有吃饱,吃撑。我早已超出了需求,而成了不知足的饕餮。我感觉舒服多了。手不那么颤抖了,心跳开始放慢,感觉和思考力也开始恢复,焦虑、紧张、愤怒的情绪也开始平息。需要成了贪婪,舒适可真好,在家可真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胃里开始撕扯翻腾起来,但不是很厉害。它还没有爆发,但它肯定会爆发,而且会很快,很凶猛。
我站了起来,约翰问我去哪儿,我说一会儿就回来。我开始向房间走去。我爬上楼梯,穿过大厅,走过一段小走廊,走到了门口。当我推开房门的时候,它马上就要喷涌而出了,很凶猛,很快。我离卫生间还有二十英尺。
它终于翻涌上来了,我紧闭着嘴,努力用鼻子去呼吸。我当时吃下那些饭菜时,并没有尝到是什么滋味,现在这些味道开始翻涌上来,米饭、豆角、鱼、肉、各种调料,还有面包块。
我用鼻子呼吸着,冲向卫生间,我想咽下嘴里的东西,但却有更多的东西翻涌上来,我开始感到窒息。我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弯下身子,掀开马桶盖,胃里的东西喷涌而出,迅急而凶猛,像一股急流。一次,一次,又一次。它烧灼着我的脸,嘴唇,口腔,这种感觉从心里传到肋骨,又传到左臂和下巴上。我的喉咙紧缩,肚子紧缩。一次,一次,又一次。
这股急流停止了。我深呼吸了几下,冲干净马桶,又站起身,走到洗脸池边,洗了一把脸,漱去嘴里、牙齿上、喉咙和鼻子里的残留物,又喝进一大口凉水,咽下去,烧灼感减轻了一些。
我的衬衫也弄脏了。我脱下来,换上一件新的。这时,约翰推开门,探进头来。
“詹姆斯?”
“哎。”
“有人给你打电话。”
“谁呀?”
“我不知道,也没有问。”
“我这就过去。”
我穿好衬衣走向电话间,我打开门,坐下拿起听筒。
“喂。”
一个女人的声音。
“嗨。”
我知道这声音,但是不敢相信。
“是谁呀?”
“你没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