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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剑飞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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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书籍名:《沉剑飞龙记》    作者:张梦还


                                    

            吴璞默然坐下,挨近了着吴璧神色,只见他额上,片片乌紫,两眼微红,衬上白须白发,直是一个憔悴垂危的老人,那像当日纵横江湖的武林名手。

            吴璧看吴璞面色凄哀,转微笑道:“老二,你难过什么?是怕我死吗?我早说过,人生早晚有一死,何况我罪孽如山,早死早了。我自己一点也不难过。”吴璧脸上的笑容和似乎平静的语声,都使人立刻想到绝望,想到破灭。吴璞在平时听他一说这类话头,多半不以为然,这时却不觉泪珠满眶,他极力忍住,勉强笑道:“大哥旧伤复发,也不一定没法子治,何必这样说。过几天咱们再设法找找神手华陀,谅他总有法子。”

            吴璧摇摇头微吁道:“你怎么还说这些?老二,我们兄弟都活到了今天这种年纪了,又撞上这种遭遇,我们还弄这些虚文俗套作什么。我想给你说几句真心话。”

            吴璧停了一停,吴璞脸上勉强挣出来的笑容也不知不觉退掉了。吴璧接着道:“我的病不要说了。两位幼主的事我可得给你说明白。上次他们姊弟来了,你那一番布置,虽然使我伤心,可是我事后想着,也未尝不明白你的想头。我自己愿意早死早了,可是对你,几十年来,我只想要你活得高兴,活得好,那会想到要你去死!”吴璧又是一阵喘嗽,吴璞连忙伸手给他按背心穴道,无意中一偏头,才记起适才自己进来的时候,这密室里的小童已不在这儿。”

            吴璧喘息略止,随手握着吴璞手腕,微微垂下眼皮道:“你总该记得,从咱们十多岁从师起,在学艺的时候,在江湖上,我时时都只担心着你。我从小在家里,爹爹就说我不中用,不会照管弟弟妹妹,所以我后来满心总想着要把你照料得好好儿的。可是我到底不中用,唉!我真是不中用。”吴璧声音慢慢低下去,就像是哺哺自语,吴璞只觉得大哥的手掌发热,自己的心却像要沉下去,不由身上一颤。吴璧似乎被他这一颤惊了一下,突然睁开了眼睛,望定了吴璞,又凄然一笑道:“我今天怎么说话颠颠倒倒,你别烦。”吴璞只叫了声“大哥!”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吴璧又道:“咱们弟兄在江湖上这些年,虽然也经过不少事,可是真正错的也就是对岛主夫妇这一段罪过。我现在是打定主意在两位幼主面前拿这条命抵还我的罪,只是我这伤毒发了,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及他们来。老二,你今天不要哄我,快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怎样打算?”说到这里看吴璞嘴皮一动却没有声音,便又惨然摇头道:“我反正是要死的人,也挡不了你。你只说给我就行。你要是听我的话,咱们就一起在这儿候着他们,要不然,你就远走高飞,让我自己等他们来。不过你要是走了,千万可不能再找他们生事……”

            吴璞不等吴璧再说下去,便含着泪用力摇头道:“大哥不要这样说,咱们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吴璧默然望着吴璞,并未作声。吴璞又道:“我上次瞒了大哥行事,是我不好。可是我也决不是只为了我自己……”

            吴璧截住他的话头道:“那我也明白。”

            吴璞接着道:“现在事已如此,大哥要我一同在岛主遗像一功自尽,我也愿意。不过我现在不能瞒你,你知道庄上的朋友上次让他们姊弟伤了三位,现在还有几位在这儿,看光景这些朋友都想和他们姊弟斗斗,咱们该怎么说呢?”吴璞长叹一声,又苦笑道:“其实这些朋友多半也只是争点江湖上的面子,逞意气,那里准是为我们姓吴的卖命。这些咱们都明白。不过有人受了伤,有人要挺住斗他们,咱们怎么样拦他们呢?”

            夺命金环吴璞这时倒说的是真话,碧云庄上局面已经弄得骑虎难下,他心思太乱,真觉得不知如何方好。倒是吴璧本来满心悔恨,自愿承当罪孽。加上这几天来自己知道旧毒发作,难保旦夕,愈发万念俱灰,因此心思倒清明得多,当下点点头沉思片刻,开口道:“老二,你若真是没有别的想头,这些朋友们我倒有个办法对付。你不是说裴敬亭和柳复都是受了内伤吗?你现在就出去对几位没受伤的朋友说,这儿既然不久就有人来寻仇,受伤的人可不能留下来,只好托他们把几个受伤的人分头送走了。我想他们也决不能说受伤的人该留在这儿赔上几条命,至多他们要问问我们怎样对付来人,你随便用话支吾过去,反正不说破我们的想法,他们就不致于一定不肯离碧云庄了。”

            吴璞听着,口里虽然唯唯答应,心里却盘算着这事怕不能如此容易。吴璧看他迟疑,又道:“你若是不便说,就请他们到这儿来,让我来说也行。”

            吴璞想了想才答道:“那也可以。”

            吴璧说了这半天活,又有些发晕,便自己卧倒。吴璞怀着满腹心事悄然将榻前小几上那封柬帖拿了,自己到前面来。

            众人看了徐霜眉的柬帖,虽觉得看她口气似乎不像会约外人来,但对人家情形毫无所知,便不由得忖测起来。李扬看吴璞对他施了个眼色,暗暗会意,歇了一会儿,便悄然走出大厅,果然吴璞随后跟来,远远向李扬一招手,便向园中走去。

            两人到了园中各拣一个石凳坐下,吴璞才将吴璧要请孙陶等人送受伤的几位出庄一节告知李扬,问他觉得如何。

            李扬皱眉半晌,才答道:“这件事可得从两面说。先得看咱们自己是什么打算,再看这些朋友肯不肯这么办。比如说,这些人都走了以后,四月初一那天我们到底打算怎样?吴大哥的想法,是不用说了,你又是怎样想呢?”

            吴璞颓然搔首半晌方叹道:“不瞒你说,大哥一味劝我一同自尽,这事我心里可想不顺,可是他病到垂危,我真不忍心和他再争,我现在也没准主意。不过我又想着这些朋友虽然各有各的艺业,可是,看裴柳两位的情形,我对你说句心腹话,我真不敢指望他们能制住方家姊弟,何说现在又多了个徐霜眉。这个女子听说是赤阳子最得意的门徒,不消讲,比方家那两个一定高得多;四月初一倘若要真是动手,我真担心白白多害几位朋友,你说是不是?”

            李扬默然不语,吴璞又道:“我原来就想着,除非武当有人来,不然就难说制胜。经了上回那一夜闹下来,我更看明白了。孙天夷跟我们交情不够,未必到时候真出死力,别人多半占不了上风。尤其三个受伤的,万一我们临时照护不到,遭了他们毒手,那岂不叫我死活都多受江湖嘲笑。我想来想走,也觉依了大哥的办法还好一点,不要弄得自己的事一样无补,反而多害上几位朋友。”

            李扬虽和吴璞气味相投,交情最深,可是这时听他口气与往常大异,也拿不定他的心意,究竟是怎样,便顺着他的话答道:“二哥这些话也有理;可是,就算我们不想拖累这些朋友,他们在现在这个当口儿上,怕也未必能走吧。你不愿意让江湖上说你拖累朋友;他们也未必肯让自己背个临事缩头的名儿。他们约期见面的信不送来还不同一些,现在你想这些朋友能走吗?”

            吴璞伸手在石凳上重重一拍,苦笑道:“我就是想着这一点儿没妥当办法。大哥可说朋友们要是不应允,就请大家到水阁的病榻前面让他自己说。其实那也未必有用。”

            李扬暗忖这明明是吴璧的主意,吴璞现在无论是什么心意,实在也难处,不如爽性让吴璧和大家去说,倒许好一点儿。于是他便笑道:“吴大哥愿意自己和大家商量,我看倒也不错。让他把他的意思说明白,不是比你夹在中间为难强?”

            吴璞此时也实在没有一定主意,听李杨如此主张,便去约众人到水阁和吴璧面谈,却未先说明是什么事。众人只道吴璧病重,本应该去探病;前几天他们弟兄反目,众人不便探问,现在既然邀大家去,自无不去之理。于是大家午餐后便同到水阁。

            吴璧倚坐榻上,面色灰中透红,十分难看。他着小童取来几张竹凳,让众人坐了,才提起精神向大家说道:“这几天我旧病复发,几乎下不了这张床。听老二说裴大侠柳大侠和泰山陈七爷都为了我们庄上的事,受了重伤,实在叫我吴璧愧恨无地。这次来寻我们弟兄的人是谁,各位朋友大概都已经知道,我也不再多说了。我请大家来,只为一件事……”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又是一阵喘;小童忙端了一杯水过来,吴璧摇摇头,慢慢吞了一口气,又道:

            “我们弟兄自作之孽,虽然说事情曲直各有看法,可是在我这垂死的人想着,只觉得自己满身是罪业,不论落着什么收场,我们甘愿。我自己问心不安的倒是各位受伤的朋友。”

            座中冯卧龙忽道:“吴大庄主怎的作这些客套?这些朋友虽说门户不同,既来到这里,大家自然都得算上。倘若你们作主人的老是这么想,岂不反而让我们这些朋友难受?难道江湖上拔刀相助的当口儿上,受了伤还会怨人不成?”

            吴璧摇头道:“我正是因为这些好朋友们都是不惜为了我们弟兄犯险,才觉得不安。冯四爷说得对,是能出头帮忙的断断不会计较到自己的利害。可是在我们兄弟就不能不问问自己是不是对得住朋友了。”吴璧望了望吴璞,惨然笑了一笑道:“昆仑徐霜眉下书的事,我想老二已经给大家说过。现在我有一点想法,千万请大家俯允。”

            众人知道:“吴庄主有话请说。”

            吴璧道:“这些天碧云庄士的情形,大家是都看见了。到了四月初一那天,找我们的人一来,不准是什么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