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5章
开庭的那天，秦寒临时接到任务，所以没有去。
果然如很多人所预料，庭审异常的激烈，随着公诉方的举证和辩方的反驳，案件一步步明朗起来。
公诉方出具的证据本来都是很有分量的。
微笑着看看公诉方举出的证物——那把属于嫌疑人周XX的斧子，陈浩杰向法庭请求：“审判长，我方请求传证人刘菊花作证。”
刘菊花，女，四十岁，和周家一个院子。
“这把斧子是已经丢了好久了，当时他们家到处找，我们都知道。”刘菊花回忆说。
审判长问公诉方有没有问题要问证人，公诉方回答没有。
庭审就这样进行着，最后，和议庭认为案件事实不清楚，证据不充分，存在较多矛盾之处，周XX无罪释放。
当判决结果传来的时候，也同时传来了陈浩杰向检察院检举公安机关存在刑讯逼供的事情，秦寒立刻打手机给陈浩杰：“你现在在哪？”
“回事物所的路上。”陈浩杰回答，可以听的出车在行驶的声音。
“听说你向我们这里检举了刑讯逼供的事情？”秦寒刚从检察处知道他们决定开始调查。
陈浩杰在那边轻松的笑笑：“这么快就行动了？你们的速度倒挺快的。”
秦寒看看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你开车注意点，我先去吃午饭了。”
“好吧。”陈浩杰主动挂了电话。
下午，一回来的秦寒就被通知开会，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当她一走进会议室，就发现陈浩杰坐在那里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秦寒皱眉，不是应该在事物所庆功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旁的刘利可是从学生时代就看着他们吵架了，怕今天又不愉快，立刻向秦寒解释说：“是检察处那边找陈律师来得，顺便可以问问一些情况。”
秦寒没有再说话，看看陈浩杰，他坐在最里面，秦寒就依照自己的习惯，坐到了最外面。
刘利终于逮着机会小声的对小马说：“你看，我说了吧，他们从以前一直就不合的。”
秦寒隐约听到了，埋首失笑。
这个时候，两位处长先后走了进来。
监察处的王处长看到了陈浩杰：“陈律师，这么早就来了。”
“检察院有请，我当然是第一时间赶到啊！”他和王处长以前就打过交道，彼此比较熟悉。
王处长乐呵呵的一笑，然后指着陈浩杰对刘处长说：“老刘啊，这小子这次可对不起你们公诉那边啊。”
刘处长马上和陈浩杰握手：“话不能这么说，律师和检察官都一样，最终的职责就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嘛。”
陈浩杰笑了，刘处长年轻的时候号称铁面检察官，是很让他们这些后辈敬重的人。
“学长，抽烟吗？”小马殷勤的递上烟。
陈浩杰摇摇头，只要有秦寒在的地方，他从不抽烟的。
“怎么，什么时候戒烟了？”王处长坐下问，他记得陈浩杰是抽烟的啊。
陈浩杰笑了笑：“没有戒，只是今天不想抽烟。”
寒暄结束后，就正式开会了，其实会议上几乎没有什么好说的，事实基本上比较清楚，大家只是彼此交换一下意见而已。
会议结束后，秦寒立刻把小马叫到了办公室。
“小马，下午去一趟公安那边。”她吩咐说，现在也应该锻炼一下这些刚进来的新人了。
小马还是没有头绪：“寒姐，我去了该怎么办？”他可是从来没有单独办过案子呢。
秦寒抬头看看他：“你应该知道公安的审讯过程按照规定是应该有记录的吧？”而且这几年一般都是录象。
“明白了！”小马也不笨，一点就通，谈完了正事，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的问：“寒姐，原来你和陈学长一直不合啊？”
“没有啊。”秦寒开始觉得头疼了，现在的人好奇心怎么都这么重啊。
小马才不相信呢，他看的清楚，开会的时候寒姐几乎就不和学长说话，而且他们还可以坐的那么远：“寒姐，您为什么讨厌学长啊？”
秦寒实在觉得很无奈，她看看眼前固执的小学弟：“首先，我再说一遍，我和他没有不和，其次，我说学弟，你是不是应该去办正事了？”
小马还是不相信，可是也知道从这里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看着小马出去，秦寒不由的失笑：难道自己真的表现的很讨厌陈浩杰吗？不会吧，印象中，她讨厌他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不过，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不那么针锋相对的？似乎，一切的转机都来自于大四寒假的毕业实习——
大四实习，由于秦寒的论文是有关于妇女权益保障的，所以就去了当地的妇联。
一天深夜，秦寒一个人在值班，突然接到电话，公安局扫黄的时候抓到一些□□的小姐，要妇联这边的法务人员过去协助一下，秦寒自然是立刻就打车赶到了。
到了那里，一个女警带着她走到一个小房间，里面竟然坐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
“这是怎么回事？”秦寒吃惊的问女警，这么小的孩子不会也□□吧？
女警无奈的笑笑：“她今年15岁，刚刚我们进去的时候正在接客，看的出来很老练，决不是第一次了，我们本来是按照规定要叫她的家长来的，可是她就开始破口大骂。”女警叹口气：“而且怎么也联系不上她家里人，我们只好请你们来了。”
秦寒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连女警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看什么看？”那女孩翻个白眼，很不客气的说。
秦寒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看女孩，化着很浓的妆，坐的姿势很不雅，她皱了一下眉：“你是被骗的吗？”依照一般的逻辑，这么小的孩子一般都是被人给骗出去做的。
小女孩呵呵的嘲笑秦寒：“少傻了，我不骗别人就不错了，别人怎么可能骗的了我，干这个当然是我自愿的了。”她一丝丝羞愧的情绪都没有。
秦寒觉得心里很难受：“你就从不后悔吗？”
“后悔？”女孩竟然点了一支烟开始抽：“我为什么要后悔，我接一次客比你一个月的工资都要多，有的吃，有的玩，我为什么要后悔？”
秦寒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不能再做什么了。她起身叹口气：“我会帮你办好相关手续的，你准备一下。”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望了一眼抽烟的女孩——为这可悲可叹的青春。
坐在外面的长凳上，秦寒觉得心里堵的慌。
“怎么了？”一个人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秦寒转头一看，才发现是陈浩杰，随即也想起他在这里实习，要是往常，自己要么是和他开始斗嘴，要么是转身就走，可是今天晚上，自己实在没有这种心情，她没有说话。
“我看到你从那个被抓住的女孩被关的房间出来了。”陈浩杰可以理解秦寒内心的震撼。
秦寒苦笑：“我坐在这里，一直在想，我15岁的时候在干吗？”
陈浩杰摸摸下巴，回忆说：“15岁啊？那年我喜欢我们班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每天都在烦恼怎么向她告白。”
秦寒耻笑他：“后来呢？”
“一直到毕业我也没跟她说。”陈浩杰回味说：“真的好单纯的年纪啊。”
“我也是，当年单纯的只知道两点一线，学校和我家两头跑，向妈妈撒娇，让爸爸给我做好吃的——”秦寒回忆着自己那难忘的时候。
陈浩杰没有打断她，难得耐心的听她说。
“可是，我今天看到那个小女孩的一刹那，觉得好悲凄。”秦寒神色黯然：“我以为我们已经见惯了人的阴暗面，可是，从没有想到我会从一个15岁的女孩身上读懂什么叫做青春的绝望，原来，最可怕的果然是人，我开始怀疑，也许，自己根本就没有继续从事法律职业的勇气。”
陈浩杰看了她一眼：“知道是什么让我一直坚持着学习法律吗？”
秦寒摇摇头。
“是希望！”陈浩杰认真的说：“不管我看到什么，我都告诉自己，只要法律还在，我们就还有希望，法律是社会道德，社会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所以，只要法律还没有跨掉，只要我们作为一个法律人的良知还在，我们就应该走下去，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秦寒半天没有说话，好久，才笑了：“你说的很对，不管如何，她才十五岁，事在人为，只要还有希望，我们就不应该放弃。”
“决定继续走下去？”陈浩杰问。
秦寒起身，冲着他一笑：“继续走下去！”
她快走几步，突然回头：“陈浩杰，其实——你也不是那么讨厌！”
秦寒再一次遇到陈浩杰，是在实习快结束的时候，她去处理一个家暴事件。
那个丈夫果然很凶，不仅三天两头的打妻子，在得知妻子去了妇联求助后，更是把妻子关在家里打了三天三夜，当秦寒让锁匠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倒在地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可怜女人。
“你怎么样？我们马上去医院。”秦寒立刻扶起她，准备送她去医院。
“不用，你快走，他马上就回来了。”那女人虚弱的对秦寒说。
话音刚落，丈夫就回到了家，那是一个看起来还很斯文的人，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人把他和虐待妻子的禽兽联系在一起的。
“你就是怂恿我妻子告我的人？”他嚣张的看着秦寒。
秦寒不想理他：“麻烦你让一下，我要送你妻子去医院。”
那丈夫一把拽住秦寒的胳膊，扯的她好疼。
“你敢什么？”秦寒生气了。
“敢什么？当然是要你滚出去！我们家的事情不要你管。”他蛮横的说。
秦寒冷冷的看他一眼：“我走了好让你继续打人吗？”
那丈夫抡起胳膊：“我自己的老婆，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再不走我连你一块打。”
秦寒看着那男人的手打了过来，可她正扶着受伤的女人，根本移不开，就在这紧张的一刻，那男人的手被拦住了。
“怎么，想打人？”陈浩杰拦着他的手，冷笑着说，他的后面，还有几个警察。
“你可真行啊，每天打老婆，打到邻居都看不过去了。”一个警察鄙夷的看着这个男人说，中国人一向不喜欢管别人的家务事，可是这个男人做的事情连邻居都看不下去了，今天一早就报了警。
秦寒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也知道既然警方来了，自己也帮不了什么了：“那就交给你们了，我送他妻子去医院。”
陈浩杰拧眉看看被打的体无完肤的女人：“你一个人不行，我陪你们去。”他不由的秦寒分辩，把那个女人背上就走。
医院走道的椅子上，秦寒一语不发的坐着，显得很疲惫。
陈浩杰把一罐可乐递给他。
秦寒接过，打开喝了一口才说：“谢谢啦，今天要不是你们及时赶来，我肯定也要挨打了。”
陈浩杰似乎也很有感触，他望望急诊室的门，叹息：“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丈夫。”
“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很震惊，所以才鼓励她去起诉的，没有想到——”秦寒简直不感想象，若是今天没有把那个妻子救出来，那会怎么样？
“这不是你的错，你给她的建议，无疑是最有效的，放心，一切都会没事的。”陈浩杰安慰她说。
秦寒疲惫的点点头，随即又说：“陈浩杰，可不可以把你的肩膀借我靠一下。”
陈浩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秦寒叹口气：似乎真的就是从实习的时候开始，自己和陈浩杰开始牵扯不清的，以后毕业了，更是纠缠在一起，怎么也解不开。
陈浩杰因为赢了官司，所以决定请秦寒吃饭，在一家水煮鱼的店里，他们夫妻两人正在享受这难得闲暇的时间。
看着对面一个桌子上正亲热的互相喂着吃饭的一对情侣，秦寒不由的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真放的开，在公众场合也能这样。”
陈浩杰笑笑：“不要说的自己好象七老八十了，你要是想那样，我也可以喂你啊。”他是在取笑秦寒。
秦寒当然听的出来他的意思，她喝了一口茶：“免了，我不想在这里当众表演。”
陈浩杰帮她舀了一些鱼肉到小盘子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似乎天生少了爱情这根筋。”
“胡说。”秦寒反驳他说：“我只是天性冷淡一些而已。”
“可是你大学四年没有谈过一场恋爱啊。”陈浩杰说，这个几乎是法学院众人皆知的事情，即使是别的系也有很多猜测。
秦寒瞪他一眼：“那是因为我没有你那么博爱好不好？”
陈浩杰无所谓的耸耸肩：“可是至少我没有被别人怀疑是同性恋啊。”
这家伙，秦寒狠狠的看着他，就知道他没有好话，瞧，又把沉年旧事给翻出来了。
那是他们已经提交毕业论文的时候了，秦寒和陈浩杰都想参加司法考试，所以每天下午，他们都躲在阴凉的灌木后面，坐在草坪上互相提问法条，这样记得比较快。
一日，他们刚开始没有多久，就有一群女生来到了和他们仅有灌木相隔的另一面。
“喂，你们知不知道，医学院的XX又换男朋友了——”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是她男朋友先甩的她-”
这一面开始八卦，而另一面，秦寒和陈浩杰相视而笑：听也不是，不听吧，这些人的声音也太大了吧。
突然，一个尖细的女声小声的说：“你们知不知道法学院的秦寒？”
这头，秦寒身子立刻坐直，没有想带这些人还说起了自己？
“知道啊，她不是不久前才拒绝了我们系的XX吗？”另一个声音说。
秦寒皱眉，实在想不起XX是什么样子了。
引出话题的女生压低声音说：“我听说，她这样拒绝男生是因为她是——同性恋。”
秦寒快被气死了，自己是拒绝了一些人，可是这和自己的性取向有什么关系？这谣言也传的太离谱了吧。
看着秦寒难看的脸色，陈浩杰一直强忍着笑，直到那些女生离开，他才放肆的笑出了声。
“哈哈哈，秦寒，和你认识这么久，都不知道原来你喜欢的是女生啊？”他取消着秦寒。
“你还说？”秦寒没好气的把还在狂笑的陈浩杰推倒。
没有想到，陈浩杰这个奸诈小人竟然会拽着她，结果自然是两人一起倒在了草坪上。
“你干吗？”秦寒抬头就想说他，在那一瞬间，陈浩杰正好低头看她有没有事，两人的唇就这么轻轻擦过。
他们都愣住了，半天没有说话。
好久，秦寒才镇静的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草屑：“要不要我送你绿箭？你有口臭。”这个混蛋，竟然偷走了自己的初吻。
看着秦寒离去的背影，陈浩杰这才反应过来：“胡说什么啊，只是擦了一下，就可以知道我有口臭？”他耸耸肩，不知为什么，觉得嘴唇一直麻麻的，还有一丝甜甜的味道。
“笑什么笑！”秦寒看着眼前笑的开心的陈浩杰，知道他也想起了那件事情。
陈浩杰举手投降：“老婆，别生气了，我认错。”他殷勤的帮秦寒小心的把鱼刺给挑了出去。
秦寒含笑低头：这家伙，其实——真的不是那么讨厌的。
洗完澡，陈浩杰看到秦寒在看书，急忙凑上去：“龙吟虎啸？我还以为你只看法学书呢。”
秦寒放下书，看了他一眼：“这本书我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看过，昨天看到书店有，就买回来了，算是重温吧。”
“这么喜欢？”陈浩杰在她身边坐下。
秦寒很认真：“你不知道，这本书直接影响了我日后的价值观，爱情观。”说的很严肃，不想是在开玩笑。
陈浩杰也开始感兴趣了：“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
“这是讲太平天国的，里面的徐广深只有23岁，有出色的军事才能，可惜——后来却牺牲了。”秦寒很遗憾：“现在明白这也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可当时我年纪小，一个人哭的淅沥哗啦。”
“还有——”秦寒这次是真的很伤心了：“他的未婚妻秦晚妹，那么一个美丽坚强的太平天国女将领，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去完婚，一想到这里，我就更难受了，他们本来可以一起走的，可是身为一个将领的责任，让他选择留下，他本来可以活的，可为了救人，他选择牺牲，甚至——若是生活在和平年代，他们一定会幸福的，可他们却活在那样一个时代。”
“你真的很喜欢这本书。”陈浩杰开始拿过书，认真的翻阅。
“也许你不相信。”秦寒微笑：“就是这本书，让我很早就明白，当爱情和国家的兴亡放在一起的时候，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陈浩杰搂过她，让她在自己的胸口：“所以，我们才更应该珍惜现在的生活，毕竟，这是用太多人的幸福换来的。”
“我们是不是很老土？”秦寒苦笑着问。
“没有啊，你说的很对，比起那些生活在不幸时代的人，我们更应该珍惜自己眼前的幸福。”陈浩杰把她抱紧，没有再说话了。
秦寒也没有再说话，她知道他懂她，也许，能遇到陈浩杰真的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也许他们不会是情侣，可是，他们无疑是最合适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