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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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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节 5

书籍名:《水穷处》    作者:张执浩


                                            只要电话铃声一响,杨芬就会扑过去将话筒连同话机抱在怀里,“喂,马大夫吗?哦,对不起,找张望啊,他在的,”她把话筒递给我,脸拉得老长老长的。

        “张望啊,每次打电话你老婆怎么都问我是不是马大夫啊?嘿嘿,你可要留意点,别搞得后院失火啊,”朋友调笑着,和我谈论生意上的事情,谈最近一次猎艳收获,或另外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如果我们聊得时间稍稍久一点,杨芬就一定会故意在旁边弄出大动静来,提醒我该挂电话了,“你老是占线,马大夫的电话怎么打得进来呢?”她责怪道。

        又过了几天,马大夫终于来电话通知我们去看孩子了。

        现在回忆起那晚发生的事情,我依然心有余悸。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我和杨芬去了三医院,马大夫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男人,经介绍得知他就是孩子的生父,小孩正在生产中。我很奇怪马大夫为什么要让我们见这个男人,尽管他事先曾交代过这事能否成功他自己也没有把握,但那个男人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一见面,那人就很露骨地说道,“就八千吧,看得出来你们出得起这个价。”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连忙把马大夫拉到一边问他是怎么回事,马大夫说这对夫妇是从外地来这里打工的,他们想要儿子,结果B超鉴定出是个女儿,所以就想找户富裕的人家给孩子处理掉。我一听这话就很不舒服,倒不是嫌价钱贵,而是觉得这样的父亲不可能生育出什么高质量的孩子来,有其父必有其子嘛;还有一点就是,这个人长相太贪婪,弄不好今后被他缠上了可就麻烦大了。我回头去找杨芬谈自己的想法,却见她正趴在育婴室的玻璃窗前,痴痴地朝里面观看。那个男人跟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我走过去,问杨芬孩子是否出来了,她说出来了,你看看,好多啊。我朝里面望去,果然有好多婴儿躺在一排排小床上。我问她是哪个,她摇了摇头。这时,马大夫过来了,他带我们进病房看孩子的生母。我们一进去,就瞧见那女人眼圈红肿,一看就知道才哭过。他丈夫本来跟在我们后面,突然三步两步抢在我们前面冲到了病床边,对那个女人耳语了几下,见女人哭丧着脸,就猛地抽了她一耳光。幸亏马大夫及时过去制止住了他,不然男人还会揍那女人的。我在距离病床几米开外的地方站下,已经决定不要再在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了,这样太不人道,于这位母亲,于我们,于那个尚未见面的女婴,这样做都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我退出病房,在门口站了大概十来分钟,杨芬才红着眼睛出来,显然她也哭过了,我过去抚了抚她的肩膀,说道,回家吧,我们回家。杨芬点点头。

        一回到家里,杨芬就直奔卧室,打开衣橱,将那些准备好的婴儿用品一古脑地拽出来,扔在床上,又胡乱塞进塑料袋里。我问她想干什么,她不吭气。只见她默默地拎起袋子下了楼。我以为她是想把这些东西送到医院送给那对夫妇的,哪知她走到院子西边的那棵粗大的梧桐树下,一把火将它们点燃了。等我闻到焦糊的气味快步赶过去时,那些衣物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杨芬蹲在地上嘤嘤地哭泣,火光一闪一闪地照耀着她潮湿的面容。

        从此以后,杨芬再也没有在我面前谈及过抱养或领养孩子之类的话题。我感到自己如同一个生活在某座活火山身边的土著民,掐不准什么时候火山就要突然爆发,灿烂而炫目的熔岩将把我埋葬。

        吴起是那年流感席卷全国时我认识的一个做药品器械生意的老板,当时,满街都是戴口罩的人。口罩成了紧俏物质。吴起利用关系搞到了一批,又通过别人的介绍找到我,希望为他手中的那些口罩设计一个别致的图案。我为他设计了一个由两根小拇指头勾连成锁状的效果图,结果他的口罩在市场上大受欢迎,很快就销售一空。这以后,我们就成了来往密切的朋友。

        我打电话给吴起请他晚上去巴山夜雨喝茶。他正好闲着,就说早点去吧,五点半见面如何,我说好。

        我们俩要了两份煲仔饭吃了,另外要了些啤酒,和一壶大红袍,慢慢品着。吴起问我最近在忙些什么,我回答说瞎忙。吴起又问我最近有了新欢没有,我说哪儿啊……在闲聊了一阵子后,我把话题转向了他的情感生活上。吴起以前给我讲过他辞职下海的原因,他说如果不是自己当年缺少把持,就不会走上经商之路,那么现在,他至少也混到了政府部门的某个正处级位置。事情是这样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吴起去重庆参加一个会议,因为会议时间长达十多天,多少有些无聊。他的几个在当地的大学同窗为了让他的业余生活丰富多彩,就天天晚上拉他去外面喝茶玩乐,后来就认识了一个漂亮的有夫之妇。巧的是,这女子的丈夫那段时间正在东北某地开会。吴起要下了那个女子的手机号码,然后约会她,一来二往,两人就好上了。会议结束后吴起回到武汉,回到了正常的家庭生活中。他那时候已经结婚生子,小孩都三岁了。吴起再也没有和那个重庆女子有过任何联系。转眼到了千禧年,吴起对新世纪也做了新的指望。有一天,他忽然接到了那个重庆女人的一个电话,催他抽个时间过去一趟。吴起以为那女人肯定是想念他了,他喜欢这种被女人思念的感觉,这是体现一个男人成就感的一个方面。他抽了个周末直飞重庆,在下榻的宾馆见到了一位带着一个男孩的女人。女人一进门,就将身边的男孩往前一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