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1·透辉石之邂逅·
－1－透辉石的邂逅
背地里谈论斯·莱非明智之举，议论他的相貌更是一个禁忌。曾经有个同队的牛头人被他一拳击倒断了几根骨头理由就是过分关注了他的脸。
他的脸－－肤色灰暗皱皱巴巴，如果不用帽兜遮着就会看见一道糁人的疤痕，从额头一直拉到左颊，让一只眼睛几乎无法睁开。不过，对战士们而言，疤是荣耀的象征，是用在人前炫耀的资本，偏偏斯·莱和大家相反，他把自己藏的好好的，脸被斗篷的帽兜遮住大半，有时还缠上面纱，不让任何人看倒就罢了，但凡遇上他人的目光就会很露骨的避开，要是有人胆敢上前用他的疤痕打趣，那么就请拔剑吧！
这样怪异的行径谁见了都不爽，时间一久，队伍中对斯·莱的排斥也更加明显，甚至多次有人表示有他在就不接受雇主的任务。既便大家都承认斯·莱是个战斗经验丰富、格斗技巧高超的战士，也无法容忍。斯·莱自己也很清楚，像他这样很难取得别人的信任，最终，在斯·莱加入兵团的半年后，他选择了离开，独自一人从大陆北部冰冷的山区来到南方。
无人相伴的日子里，斯·莱难得轻松。不必提防他人的目光也不必忍受皮肤被拉扯的不适，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今天只用粗布蒙住了脸，疤痕也没有过多修饰，在秋日的阳光下抬起头晒晒真正属于自己的皮肤，感觉很惬意。但这样的享受持续不了多久，再过半日就到坦帕斯了……
斯·莱在小溪边停下，从行囊中取出一卷布，铺开。里面有几片薄薄的软皮和各色颜料。从中挑出一张半透明、深灰色假皮，斯·莱小心翼翼的粘在面颊上，然后借着溪水照了照，动动嘴巴，肌肉一切自然，效果非常好。接着开始细致的上色工序，把和脖子、发际结合的部分染上自然相衬的颜色……这样的化妆对他来说是得心应手如平常穿衣一样。
看着溪水里的自己，斯·莱眼底浮出一丝忧伤，他确实对自己的相貌很自卑，没办法，因为他和这块大陆上的人长得不一样。
坦帕斯，位于克斯塔伊尔大陆南翼的大都市，现在的繁荣已经让人们遗忘了十年前的浩劫。那次的战火是由名叫尼亚拉的巫妖及其麾下兽人地精军团带来的。尼亚拉趁人类与周围的矮人、精灵同盟关系僵化的时刻，率兵大举进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几个冒险者自发组队去游说三族，并且担负起守城的重任。最后他们召唤出守城的白金龙，打败了尼亚拉。
在烈焰的烧灼下，巫妖凄厉地诅咒说：“十年以后，我会带着猩红的死亡再次回到这里！”
十年了，昔日的沙场变成热闹的贸易市场，走在这片曾经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斯·莱从人们的眼中看到了淡漠。那场惨烈的战斗已经不再能够震撼人心，在这里来往的人一门心思只想着怎样把手上的货物高价卖出。只有市中心广场上四尊守城者雕像还依稀能够让游客们感受到当年守城战的紧迫。这四尊雕像就是当年组队的四名英雄，他们分为东南西三个方向放置－－也就是其各自负责的城门方向。斯·莱敬重地对雕像微微颔首，然后走向四个英雄最初相识的那个酒馆：金色泡沫。
『十年前这里是什么样子？』
看现在门庭若市的金色泡沫，斯·莱猜想这些应该是拜四位英雄所赐吧？脚才踏上门前一级石板，就听见里头一片人声鼎沸，这种杯盏交错的热闹劲他却步，他下意识拉了拉帽兜，临时决定另找一处僻静的落脚地。可刚一转身不想撞上身后一人－－“啊！”斯·莱一下失去平衡，没想到对方反应之快，不仅微微侧身让开、还同时伸出一直胳膊揽住了他。
“培凯之光保佑，你没事吧？”
温和磁性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
“哦，对不起！”斯·莱窘迫地推开他的手臂站直身体，“我、我很抱歉……”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呵呵，没关系。”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的半精灵男子，身着暗紫色丝制长袍，浅亚麻色的长发微微遮盖在胸前带有菱形边框的圣十字徽标上，只见他礼貌且不失优雅地一伸右手，“请！我请你喝一杯！”
“啊？”斯·莱吃惊地抬眼看他，他有一双不可思议的绿色眼眸，清澈明亮又很深邃。很快斯·莱的目光又落回到徽章上，那是太阳神培凯姆的圣徽，而他口中那句“培凯之光保佑”是典型太阳神信徒赞美阳光的方式。那么这个人是教会的？
“来吧！”对方似乎等不及斯·莱回答，大方地挽起他的胳膊往里走，“一看就知道你是第一次来坦帕斯，金色泡沫是不可不进的地方哦！”
在被他捉住的一瞬，斯·莱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很不习惯这样的接触，被温热的手掌握住的部分感觉有些奇怪的刺痒，很不舒服，很不自在，加上无意中嗅到对方发稍散出的淡淡香气，更让他想逃开。
“多谢你的好意……”斯·莱连忙抽回手臂，勉强笑笑，可是苍白的推脱无济于事，热情地半精灵硬是把他拖进了门。
一进酒馆，斯·莱就感觉到异样的眼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全是让他讨厌的刺探性目光。飞快扫视一下酒馆，还好有个角落还空着。
“就坐这里吧！”半精灵在酒馆最中央最显眼的一张方桌边停下，伸手招来酒保，“给我来两杯最好的甜麦酒。”
天！斯·莱只能暗自叫苦，除了让自己镇定没有别的办法。
半精灵很帅气地丢给酒保一个金币做小费，转身对斯·莱说：“失礼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赛斯亚纳，赛斯亚纳·狄普塞德。你可以叫我赛斯。”
“呃，我叫斯·莱。”斯·莱握着剑柄挺直腰杆。
“放松点，这里是酒馆。”赛斯亚纳漂亮的绿眸微笑着，“请坐！这张桌子是以前英雄们坐过的哦！”
金色泡沫里的顾客无不向坐在中间那桌的两人投去复杂和好奇的眼光：一个相貌俊美的半精灵男子和一个肤色灰暗五官丑恶的人类男子亲密的坐在一起，半精灵还一手紧抓那个粗壮的人类的胳膊微微欠身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与此同时丑男的表情确切地说是脸上的皱褶也随之戏剧性变化着：由舒展变为紧皱眉进而似乎那人要大叫出声。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嘘－－”赛斯亚纳伸出细长的食指放在唇前提醒他收敛一些，“你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么？这里可是酒馆，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他一边装作警惕地四下扫视一边饶有兴趣的观察对方脸上奇怪的皱纹一条条增多。
赛斯亚纳·狄普塞德，这个有着美丽绿眸的半精灵男子，人如其名“狄普塞德”－－清澈诱人变化多端的透辉石－－其优雅的举止更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地位高贵的精灵。打他进入这家酒馆之后，半数以上的女性就向这边不停的投射热辣的目光，弄得斯·莱坐立不安不说，他还毫不隐讳的告知他，当斯·莱刚进城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他，然后一路跟着来到这家酒馆并且故意和他在门口相撞继而拉他进来喝酒－－所有这些都是他计划之内的事情！最后他吐出的几个字着实让斯·莱吃了一惊：“……我希望你能帮我，我想去尼弥砂，那个传说中不存在的土地。”
事实证明他抖出这几个字是很明智的，看看面前这个雇佣兵的反应就知道他对尼弥砂略知一二。
斯·莱后悔自己刚才反应太过激烈，让对方看出了些睨端。他立刻拍打自己的脸装作很愚笨的样子，趁机调整一下心态想想怎样应付。对于尼弥砂的传说他是再清楚不过的－－那个地方有无数的珍宝，有永生之术，有所有世间所能想象的一切美好事物，无数人去寻找它都没有结果，不，应该说是都没有好结果，尼弥砂是不可能找到的！斯·莱知道，他就是知道！
“你去过？”赛斯亚纳两眼放光，绿眸因为兴奋而变成翠绿色。
“怎么可能？！”斯·莱眯起眼睛摆出一副难以想象的表情，“你说的对，我是一个雇佣兵，可是我从没有去过和听说有人到达过那个地方，曾经有雇主雇我的同伴去寻找，他们至今下落不明。”
“我看得出，你不一样，有你在我一定能找到它。”说着他一把拉近斯·莱得意地低语道，“虽然你的易容术不是很高明，但我需要你这样的战士。”
“你－－哼，我的命还要留着享受人生呢！”斯·莱撇开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尽量掩饰被人看出自己易容的事实后的羞耻，“我可不像精灵命长，化妆成这样躲避仇家追杀已经很不容易了。”语调很沉着平静，但是心跳已经无法控制地加快，要不是脸上贴着一层假皮，怕是会被看出脸红。斯·莱不习惯撒谎。
半精灵慢慢松开手，但依旧很坚定自己的看法：“我知道人类寿命很短，但在有限的生命里追求刺激和成就感不就是人类所谓的‘享受生活’么？何况，我们已经有确切的情报说……”他停了停看看周围，尽可能的压低嗓音，“有人不仅找到了那个地方还安然返回了。”后面几个字越说越低，低到赛斯亚纳自己都听不清，可在斯·莱的耳中却字字真切。
跟随半精灵赛斯亚纳走过一条条小巷，斯·莱心里一直在问自己：到底他是什么人？似乎他很了解尼弥砂，酒馆里他说他是教会的信徒，还说他们的人已经找到了尼弥砂的所在。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己为什么还要跟来？是要揭穿这个大骗局？还是心存一丝希望？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们是太阳神培凯姆的信徒，希望能找到那个美好之地，找到大地真神之名，驱散世间的邪恶。”赛斯亚纳·狄普塞德边走边说，“所以需要你这样的战士帮助我们。知道为什么选中你？”
“因为现在雇佣兵越来越少了？”
“因为你心地善良。”
听到这样的说辞，斯·莱有些厌烦，但他没有反驳什么。
“自私并不代表不善良。”赛斯亚纳继续说，“你认同我说的‘在有限的生命里追求刺激和成就感就是所谓的享受生活’么？”
“不。”
“真干脆。”
以为他还会再说点什么，可他没有再出声，而是加快步子径直走出了幽暗的小巷，斯·莱默默跟在他后面。
他们走到城郊东北处没有多远，一栋高大宏伟的白色建筑出现在斯·莱眼前，那是一座古老的神庙。四周用来建筑墙壁的砖石已经被熏出斑斑黑迹，很明显这里经历过战火。
在这块大陆上，每个主要城都由教会控制着，随着教会信仰的神袛不同，神庙也各有千秋。眼前这座是太阳神培凯姆的神庙，很远就能看见大大的菱形和圣十字组成的培凯姆圣徽被刻墙壁上。
金黄色的落叶厚厚铺满了神道，这儿很久没有人打扫了，残垣断壁、破碎的雕像被落叶半掩埋，缓缓绕过这些石块，他们来到正门口。斯·莱在一尊执剑者塑像跟前放慢了脚步。这儿应该有一对塑像分立在两边，从仅存的那半尊看来，单是石制长剑就有二十多尺高！
“当年这里会是何等的恢宏呵！”斯·莱轻轻赞叹，站在这样的建筑旁边人类显得多么的渺小，那些自私、贪婪、邪恶全都变成了胆怯缩小到几乎于无，“这就是神的力量么？”
斯·莱的轻语引来赛斯亚纳的讶异，他似乎能看出斯·莱假皮下动容的表情，令他不禁驻足，想想自己时常出入这里，这种震撼感早就不存在了。绿眸盯着面前这个人类战士流露出一丝嫉妒：“这样一个普通人类，会比我更加了解神么？”
矮人用灵巧的双手造就了这里的建筑奇迹！虽然神庙外表破败不堪，但内部设计和装饰还是令人瞠目。斯·莱跟着赛斯亚纳走在长长的廊道上，两旁全是精美的石刻、壁雕，其中大部分都装饰着长长的青藤纹样，环绕簇拥，就连那一根根粗大的石柱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轻盈、巧妙，将沉重的顶部用最最恰到好处的力量支撑起来。
点点阳光透过一侧细碎的雕花窗口投射进来，揉进两人快步走动闪烁不定的影子里，间或能听见细微的衣物摩擦、长袍拖地声。斯·莱把手压在腰间的长剑上，生怕剑和鞘的撞击声太响太吵，他甚至想屏住呼吸用最最慢的速度移动身体。他是真的不想打扰神庙的静谧，连这里的空气都不想弄混。
赛斯亚纳看着他忍不住感叹起来：“这年头象你这样的虔诚的人已经很少了。”只是轻轻的一声叹息，听起来却是响彻整座大殿。
“经管我的信仰不是培凯姆，但我敬重生命，神庙因神而不再是冰冷的石块。”斯·莱看着石壁上的裂痕，他低沉的声音也在殿内缓缓回荡，“这座庙宇已经老了，它需要安静的修养，有朝一日一定能在此燃起生命的气息。”
“每年都需要耗巨资来维护这里，勉强才能保存住一部分当年的样子。可是两年前，一些贵族提出要在闹市区建造新的神庙，教会同意了……”边走，赛斯亚纳边用手指轻抚石壁，眼中充满惋惜。
“这里已经被废弃了？”
“是的！”他突然很愤怒地握紧拳，“愚蠢的人类抛弃了他们的守护神迟早会受到惩罚的！”
看着那双因为气愤而变得深绿的眼睛，斯·莱想起了家乡的透辉石，美丽、多变的色泽让很多人迷倒，他和他的族人都很喜欢这种不多见的石头。
“呵，我有些过于激动了，抱歉。”塞斯亚纳的眼睛渐渐再度变成淡绿色，语调也恢复温和，“失礼了，请跟我走这边。”
“嗯。”斯·莱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继续跟着向神庙深处走去。
沿途赛斯亚纳·狄普塞德还是忍不住用不满的口气评价教会的作风：
“这些人根本不能做到全身心侍奉自己的神，他们只想着用政治手腕得到更多的权利和财富，看看现在各个神会所，根本就是长老会在控制，大祭司只是一个傀儡，或者说大祭司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每个城市的神会所不一样吧？”
“但他们彼此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谁也说不清。”赛斯亚纳无奈地摇头，“现在连臭名昭著的暗杀组织都和他们勾结了。”
“啊？”斯·莱十分吃惊，惊的是他居然这么机密的事情都对自己讲，他的作为真的不象一个虔诚的忠于教会的教徒。
“因为我当你是我的伙伴才告诉你的！”赛斯亚纳似乎明白他的想法，说出了这句让他不知该不该表示感动的话。
斯·莱选择沉默，不再做声。
他们拐过一个十字路口，走下铁制的旋转梯。
在赛斯亚纳·狄普塞德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一间偏僻的密室。要不是绿眸的主人轻轻推动走廊尽头的一面铜镜，斯·莱是绝对无法察觉这儿居然会有一扇密门的！
工匠利用光的折射和反射原理，巧妙制造出视觉假像，来到这里的人只会看到锈迹斑斑的铜镜和青藤缠绕的圆柱，以及拐角处刻着巨龙图案的墙壁，其实这就是石门，密室的入口。它很平静的暴露在日光下，等待有人来开启。
『萨密姆卡苏』在赛斯亚纳轻喃下，布满蛛网的石门发出沉闷的轰鸣，好似地底有一个巨人正吃力的喘着粗气……历经多年的封尘，密室终于又一次被开启。铜镜折射出的光把漆黑的密室照的通亮，久违的培凯之光穿透飞舞的尘埃照射在密室内一个老人的脸上……花白的须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银光，他慢慢扭过头看着一脸惊讶的斯·莱。
空气里布满灰尘和草木混合的气味，斯·莱的双腿不自觉跟随赛斯亚纳迈进了密室，踩在门内厚厚的尘土上。
“尊敬的苏萨姆。”赛斯亚纳快步上前向老人鞠躬行礼。
老人颤抖着伸出干瘪的双手，出人意料地走向斯·莱，看他脚步跌跌撞撞，斯·莱慌忙扶住他：“老人家小心！”
“他是我们尊敬的苏萨姆，这里最最年长的祭司。”赛斯亚纳语调出奇的严肃，他示意他不要冒犯老人，弄得斯·莱伸出的手不知是缩还是扶。
“没有关系。”老人抖动着花白的胡须吃力地吐出这几个字，“我只想，好好看看，你选中的这个人。”
我？斯·莱脑中刚刚产生这个疑问，老人就毫不迟疑的回答：“是的，就是你，优秀的战士。你叫……？”
“斯·莱，全名是蓝瑟·赛索希斯。”斯·莱发觉自己在不受控制的回答问题，放在平时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全名的。
老人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是在抚摸斯·莱的脸，可却感受不到被触碰，只有温温热热像是发自法术源的热量在不停地轻抚着。斯·莱黑色的双眼睁得老大，盯着面前的老者。虽然老人面带悦色，但是他的眼睛，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射出冰冷刺人、能穿透灵魂的寒气，一点一点进入他心灵最隐秘之处－－他被他控制住了，就算不用嘴巴回答问题，老人一样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斯·莱霎时感到全身血液不在奔流，僵直当场的同时甚至忘了呼吸。
良久，老人退回原地，示意赛斯亚纳：“狄普塞德，把那个东西去给我拿来。”
“他真的可以？你确定就是他？”赛斯亚纳激动地捏紧拳头，嗓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刺耳。
“他是你的选择，你自己心里清楚。”随着老人平静的回答，赛斯亚纳脸色变得有些沮丧，但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必恭必敬地深深鞠躬，隐退到密室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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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太阳神的信徒们都习惯称阳光为“培凯之光”，以示崇敬。
注2：“苏萨姆”是教会祭司最高级别的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