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4·白昼之夜·
“完成了。”赛斯亚纳轻声说，“对不起，现在才让你知道，我是龙的后裔。”
“龙……”斯·莱默念这个词，脑中钝钝的，好像一些东西已经明朗可另一些还纠缠在一起没有头绪。
“我们……我是指我和我的族人，平时都是幻化为人形生活的，至少大部分都是这样。嗯，所以，尤其是我，和人类生活的太久了，已经不习惯那个庞大的身躯了……”赛斯亚纳声音越说越小，他不敢看斯·莱的脸。
斯·莱努力把面前这个和自己几乎等高、身形优雅的半精灵和刚才的黄金巨龙联系在一起。可是未果，这太难想像了！赛斯亚纳也有那样的尖牙么？还有那钢刀一样的利爪？？还有尾巴……
“你不会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吧？”赛斯亚纳有些急切，“我不想欺骗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也没有机会让我显形给你看。”
“当然不会，我，”斯·莱拉紧他的手安慰他，“我也有很多事情没有跟你说。”
“你不用多说！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是谁，从哪里来。”
“我也是。就算是龙也无所谓。”
“我根本从未想要追根究底。”
“是的！”斯·莱点头赞同，“虽然别人看来会觉得我们的选择很冲动，但是－－”
“但是我心里很确定，就是要这么做。”赛斯亚纳接过他的话。
“对，就是这样！”两人眼中闪着光。
“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你说你一个人走过密林之地很轻松了。那么我以后……”斯·莱戏道。
“尽管你是我的龙骑将，不过我想我变成龙的几率不大，多半你还是要用腿来走路，或者骑马。”
说到这儿，两人突然相觑几秒，接着“噗哧”笑成一团。
“你一点都不反对？？那人居然要做狄普塞德的龙骑将！！以我的黑爪起誓，他要真的做了我就干掉他！”
空气中一个银白色须发的老者气愤地用只有同族龙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对雷发火。雷只是隐去外形实际上还是留在厅内的，他平静地看着身边这个踱来踱去的人。
“为什么不拒绝他？怎么能把狄普塞德交给一个阿斯莫人？”那人指责雷。
“我再次提醒你，狄普塞德肯回到龙穴见我这个老头子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他不是来‘征求’同意，而只是‘告诉’我这件事情！他自己早就下定决心了。”雷无奈地回答他，“不过，这也说明他很在乎那个人吧？或许和那个阿斯莫人在一起是狄普塞德的宿命。而且那个叫做蓝瑟·赛索西斯的人－－”
“你把他宠坏了！”那人不耐烦地打断他，“狄普塞德对我们来说太特殊太重要，所以更不能因此放纵他！难道说要我再做一次恶人，就像当年处理掉那个人类一样？”他的脸上露出杀意。
雷微微颦眉，扭头看看那两人，斯·莱正伸手拉起笑倒在地的赛斯亚纳，他突然说：
“说来，我很久没有看到狄普塞德这样开怀大笑了！”
“呃？”那人一愣，也扭头看着。
这时赛斯亚纳拍拍身上的尘土：“走！我们还没有吃晚餐呢。”
“又要去哪里？我还有些事情要问。”斯·莱感觉他神态有些异样。
“这些不急，明天再说吧！”赛斯亚纳冲他宛然一笑，绿眸靠近他，“我还要继续讲故事给你听呢！”
暧昧的态度让斯·莱全身酸而无力，心也跟着停跳一秒。接着不由分说，赛斯亚纳把他拖出了门。
“哼。”见他们离去，长者甩甩衣袖扭头要走。
“杰里斯！”雷叫住他，“明天狄普塞德会去找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要激怒了他。”他拍拍杰里斯的肩，“现在的狄普塞德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
『现在的狄普塞德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这句话一直萦绕着杰里斯。他独自坐在自己的龙穴门前，抬头看着苍白的月。这时的他已经显露原形：一只身体硕大、身披银白色鳞片的巨龙。
他不像其他龙那样喜欢变成人形，除非迫不得已才变成一个老年学者的样子。他对自己的本体形象相当自豪，尤其是自己的爪子让他得意：黑而发亮，闪着金属光泽－－因此他有个绰号叫“黑爪”。
虽然他的年纪远不如雷，但是所经历的沧桑不亚于大陆上其他任何一个生物。如今的他耗尽半生用来研究克斯塔伊尔大陆上所有的书籍，学习所有种族的语言。在某些人类和精灵学术派眼中，他是最神秘的博学者。
“难道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杰里斯对着月亮叹气，自己真的老了。
至今他仍清楚的记得一百年前的那天－－狄普塞德的诞生日－－整个龙族欢呼雀跃，连他都兴奋地想要高声赞美神袛－－真可笑，龙是不屑于信奉神的。
他避开大家躲到山谷里面长啸一通发泄喜悦，弄得初秋的玫瑰都在寒风下骤然凋谢。龙息卷起的残花和尖刺袭击了谷里人类城堡，吓得那些人以为天神发怒引来在春季已经吹过的季风。此后三个月里，牧师们忙着祷告，法师们忙着运送自己的宝贝法术书、卷轴到谷外安全的地方，领主也急迫的四处寻找志愿者来守城……
想到这儿他笑了：人类真是弱小！
可是他蓝白色的眼中立刻又流露出厌恶：他讨厌自己在狄普塞德出生时表现出来的冲动，他应该只是站在远处瞄上两眼然后就回去继续研究魔法的。“亲情”这种人类的玩意儿他不需要！不过他更厌恶那个诱惑初涉人世的狄普塞德的渺小的人类，他竟然吸引了狄普塞德的视线！不过好在他及时发现并自己的方式“制止”了他们。
“那时候我刚刚懂事，依人类的眼光看我应该是不满15岁吧。我的导师杰里斯－－明天你就能见到他－－把我送入精灵开设的学院，他希望我学习这个大陆的历史，变得和他一样博学。”赛斯亚纳坐在精美的长条餐桌一头，对斯·莱讲述他童年的故事，“我对历史丝毫没有兴趣，结果我偷偷参加了当地的一个盗贼工会！”说到这儿他“咯咯”笑了起来。
坐在另一端的斯·莱差点被葡萄酒噎着：他居然放弃人人梦寐的精灵学院生活而去当小偷？
“没想到你小时候这么乖张。”
“呵呵，我还做过很多更过分的事情呢。”
绿色的眼睛得意的笑着，自己的劣行如数家珍：“我曾经偷来导师的一卷卷轴，把学院马厩里面马都变成了母鸡；我还偷过牧师的圣徽，哈哈，现在想起那个傻瓜着急的模样还真是好笑……唉，不过快乐无忧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没有多久我就变了。”他抿了小口酒，平静起来。
“你变了，是因为那个人？”斯·莱下意识地问。
“确切的说不全是因为他。”赛斯亚纳放下手中银制刀叉，挥手让仆人们下去，“不过起因是他。其实我一直希望你能主动开口问他的事情，如果你这么做了会让我感到很高兴。”
说着他从镶嵌着宝石的靠背皮椅上站起，边说边慢慢走向斯·莱，纤长的食指在桌面上滑动：
“我参加盗贼工会的事情被学院里一个人类学生发现了。但是我一点都不怕他会揭发，因为只要我愿意可以轻易杀死他。结果他没有告状，反倒常常跟着我溜出去玩。他不像我的族人那样强大，但是弱小如他，遇到再大的困难时都能用智慧去解决，这点让我崇拜不已。我想，我要是臣服于某人的话就会选他。可我刚对杰里斯说出我的这些感受他就大发雷霆。他从没对我发过那么大的火，我非常生气，决定离开龙穴再也不回来。外人看来，我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弃婴，可怜的半精灵。而他是玫瑰堡领主的外甥，未来的继承人，我去他住的地方找他，希望他能收留我。就这样我住进了领主的城堡。今天迎接我们的那些人就是领主的管家。”
斯·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赛斯亚纳的尖尖食指。它从水晶调味瓶口慢慢滑下，又优雅地掠过水果磁盘，动作不急不缓。而他讲述这段经历的语调也同样平静无波：
“领主是个光明正大的圣武士，他对有‘精灵’血统的我分外疼爱。而我真正的“家人们”顾忌人类不想和他们发生冲突就一直忍耐着没有抓我回去。我这才发觉，强大到不需要祭拜神的龙族也会对他们一直藐视的人类束手无策！人类真是神奇的种族，我开始研究人类的思想、行为方式、乃至审美观等各个方面。我变得更加喜欢人类了！喜欢到想“臣服于人”的念头与日俱增。在我居住在玫瑰堡第二年的春天时，季风来了。领主的外甥－－我的挚友被大风刮来的玫瑰毒刺刺伤，危在旦夕。迫不得已我只好回去去求族人帮助。偏偏杰里斯命令大家不许帮我，还囚禁了我。那次，我在同伴的眼中看到了怜悯－－他们以前用的可都是敬仰的眼神啊！我觉得被羞辱了。”
说到这儿，他的指尖微缩了一下，顿了顿，尽量平静自己：“那次，我差点儿毁掉了整个龙穴，孵化中的小龙蛋也被我抓起砸碎。我从同伴的眼中看到了恐惧，我是强大的，可为什么我不能为所欲为呢？我讨厌那样的自己，非常讨厌。”
赛斯亚纳在距离斯·莱身边停了下来，亢奋的提高了嗓子：“力量过于强大不是好事，它让我一夜间失去了太多东西：同伴的信任，导师的青睐，和挚友的生命。我发誓要控制自己的力量，但偏偏只有变得更强更优秀才能掌握生命的秘密！呵呵……真是矛盾。”
苦涩的干笑着的赛斯亚纳，斯·莱第一次看到，『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这么想着，起身抱住他：“赛斯亚纳……”低唤他的名字，“有我在你不需要变得更强。”
眼泪扑簌簌地从赛斯亚纳脸上滚落，这种据说是龙所不拥有的液体，第二次从他的眼里流了出来。
“我要做的是保证狄普塞德不受伤害。对，就是这样！就算背上恶名也无所谓。”每当杰里斯想起那个死在自己利爪之下的人类，和那夜赛斯亚纳现出原形冲着他嘶吼时愤恨的眼神，他就会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于是他就用“保护好塞斯亚纳”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以得到心灵上的平衡。可是今天，狄普塞德还是选择了“臣服”，自己之前力荐他去做奥雷克尔的希望也破灭了。难道真的就像雷说的那样，是“宿命”？
“啪！”黑色的钢爪捏碎了一侧的岩石。
杰里斯看着自己的爪子心想：这次能否用同样的方法处理掉那个阿斯莫人呢？
“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赛斯亚纳。”斯·莱捧起他的脸，不断轻喃这美丽的名字。
一颗泪珠挂在赛斯亚纳绿眸旁边。他像沾了露水的玫瑰，浓郁的娇艳正从花瓣上缓慢流淌出来，美的让斯·莱舍不得吻干晶莹的那滴。
“叫我赛斯，我喜欢你这么叫。”赛斯亚纳突然圈住他的腰，拉近、紧贴着自己的。薄衫下身体有质感的碰撞让斯·莱晕眩，他下意识的咬住下唇。
“我们走。”赛斯亚纳加重呼吸，身体散发出阵阵香气。
斯·莱感觉到他在抚弄自己的脊背，全身神经立刻跳动起来：“去、去哪？”
“去继续吃晚餐啊。”赛斯亚纳在他耳畔撕摩，绿眸掩饰不住饥渴和迷乱，“我们还有一个故事没有讲完，你忘了么？”
他牵着斯·莱的手一路穿过高大狭长的走廊、满是睡莲的池塘。这个建筑群据赛斯亚纳说是他的私人“房间”，可怎么看也是半个宫殿！建筑高而素雅，无数巨石耸立在墙壁四周。可具体建筑是什么风格、上面有哪些精美雕饰，斯·莱无暇顾及，他现在只是任凭赛斯亚纳拖着向前疾走，双眼追随着绿眸的方向。
掀开沉重而及地的黑色帷幔，一间临近池塘的精美房间出现在斯·莱眼前。
整个地板铺满厚厚的天鹅绒软垫，几十颗散发魔法白光的珠子散落在上面，让房间的光线明亮却不刺眼。丝绸被单慵懒的堆在墙角，柔软的白色毛皮毯胡乱斜放在一边，宽敞的房间显得舒适自在。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赛斯亚纳撩起靠近露台的一侧的白纱，这些纱帘层层迭迭，让室外的月光变得渺茫。透过纱帘斯·莱看到外面种着很多花，每朵都是硕大华丽，更奇特的是，花茎从花冠中间穿过、伸出，继续生长开出另一朵稍小的花儿。
“这就是赛斯亚纳。”半精灵指着那些花说，“我的名字就是由它而来。听说我出生那天，山谷里突然大风骤起卷走了所有的花。只有这种，当时只凋落了下面的花瓣，上面子花部分随后很快就绽放开来。我的导师杰里斯看见了，就给我起了赛斯亚纳这个名字。”
“呵，多美啊！”
“是很美……不过，杰里斯自己却不从不这么叫我。”
“为什么？”
“嗯，他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人，我想是因为这个吧！”
“哦。不过，它真美。”说着斯·莱走向露台。
“现在不行。”赛斯亚纳伸手抓住他，放下纱帘，“等月亮到了天空的中央，那时候才是最美的。”
“真的？”
“真的。”绿眸坏坏地笑着，“不过，月亮升到正中还有一段时间……”
“呃，龙都要取人类或者精灵的名字么？”斯·莱抓紧自己衬衣领子，护着向后退让。
“是的。”赛斯亚纳跟上一步抱住他不放手，“其实我们一直都在和其他种族打交道，所以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我们都是人类或者精灵的样子。”
“特殊情况？”
“比如战争。”
“那么，为什么不堂堂正正的和大家交流呢？”
“呵呵，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是有龙的地方就有宝藏。”赛斯亚纳耸肩。
低头看看那些发光的小球，斯·莱明白他的意思。
“不要再躲了。”赛斯亚纳把他逼至墙角，绿色的眼睛在柔光中闪着粼粼波光，他从后面托起斯·莱的头，“你不是想知道故事的结局么？我来告诉你……”
赛斯亚纳身上的香气越来越浓，让斯·莱觉得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消退。恍惚似乎身体沉浸在潭水中，水草缠绕着他，把他慢慢向下拖。如果任由这样下沉，就会彻底迷失自己。他本能的挣扎，伸出的手想推开赛斯亚纳，却最终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