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剑与永恒·
半个多世纪前的回忆被赛斯亚纳召唤出来。宛如被一只虚幻空无的指尖在静止的记忆死水上轻轻滑过，泛起阵阵涟漪，荡漾开隐秘的过去。
剑代表力量，但力量不代表永恒。
卢克深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收起自己的秘银细剑，放弃自己的野精灵族姓氏，委身默默待在一个名为卡米欧·希尔德的普通人类身边，寻找他想要的永恒。
卡米欧·希尔德世袭父辈的爵位，继承着一个被玫瑰花环抱的城堡，最初让卢克着迷的就是这块土地。那天他任性的撇开同伴独自顺着花香寻觅而去，发现了玫瑰风之谷。漫山的玫瑰撩动他着的心神，忍不住拨弄起六弦琴纵情高歌。他暗自发誓自己以后要在这块美丽的地方养老而终。那时的他还是一个自由快乐的吟游诗人，他的名字是西攸鲁科尔·芬尼那芮，而非“卢克”。
第一次见到卡米欧·希尔德爵士，卢克就知道他是这儿尊贵的人物，因为他眼中的锐气能让任何一个高傲的精灵都觉得羡慕。
虽然外表他只是一个年轻爽朗的人类男子，骑着一匹雪白的纯种战马，身后只有几个随从，但是高贵端庄的气势是与生俱来的。他眼神坚毅镇定，嘴角倔强的抿着；褐色的头发没过耳稍，弯弯曲曲展现出他内心柔软可亲的一面。
卡米欧·希尔德爵士邀请他来自己的城堡做客，他很坦然地告诉他，他早就在一旁观察他很久了。
“我一直在听你吟诵美丽的诗篇，有你在，这谷里的玫瑰都开的更艳。”卡米欧·希尔德爵士骑在自己爱马的背上保持领主的姿态，这么说道，“我不敢打扰你，就这样远远观望，侧耳细听。在我眼里你已经是这个谷的一部分，是我的朋友了，恕我冒昧，我甚至暗地给你冠以我觉得合适的名字——卢克——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
这番无比温柔的赞美让芬尼那芮的心一阵悸动。
“我想这个名字很适合我。”
从此他就开始改名叫卢克，成为玫瑰堡领主的座上客。
时间久了，卡米欧·希尔德也曾经询问过他的精灵姓名，每次他都推脱说自己的名字又长又难记，还是叫爵士起的名字来得方便。
芬尼那芮就这样在人类社会生活了三年之久。
这段时间里芬尼那芮一直用精灵的逻辑、方式去衡量人类的生活，自然其间有诸多矛盾和不满的地方，可是他幻想着自己能慢慢改变这一切，直到有一天他觉得自己能够站在卡米欧面前告诉他自己的精灵姓氏以及埋藏在心底的其他东西。
然而他忘记了一点：人类天生就是善变的生物。因为他们的寿命太短，追求世俗生活以及生育子嗣是任何一个人必然的道路。
卡米欧·希尔德在和“卢克”结识三年之后正式娶妻，来年就有了继承爵位之人。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让芬尼那芮有些无法接受。他恍然若失，后悔自己把深深的感情一直压在心底，不过，或许自己没有表达出来是正确的。万一这种畸形的爱恋被卡米欧厌恶，他将更加痛苦。
就这样继续压抑着，压抑着……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在怀疑心中那种涌动是否真的是“爱”？
他想过要离开，可是如今的他已经是希尔德家族不可或缺的成员之一，他还为卡米欧·希尔德招揽了一批同族精灵组成护卫队为之效力。整个家族上上下下大小事宜都要通过他来决定。他承认这些都是他留下的借口，他就是很喜欢默默站在卡米欧身边看他威严的处理政务，看他和自己的儿子在花园嬉戏。
就在他已经开始认命的时候，卡米欧·希尔德带着一个褐发的小男孩来见他。
“这是我的另一个儿子。”爵士介绍道。
一阵晕眩涌上芬尼那芮的脑门，他万万没有想到领主是如此不忠的男人。
“我……”卡米欧清清嗓子，虽然四下无人，可他还是尽量压低声音，“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母亲就想到了你，尽管和你相比她没有异族特有的气质，也缺少谦谦风雅，但是那副容貌已经让我很满足了……我是说，我——”
“您说什么？”芬尼那芮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蓝色的眸子渴望地盯紧爵士。
卡米欧满脸通红：“我知道，你为我和我的家族做了很多，我们欠你的实在难以回报。而我竟然、竟然对你有如此肮脏的企图、我实在是很该死，不仅侮辱了你也玷污了我的家族。现在这个孩子的母亲患病去世，我不得不把他带来自己身边，可是我无法每天面对这样的一张脸，他太像你了！”
“那么你就能天天这样面对我么？”芬尼那芮捏起拳头狠砸在身旁的白玉石柱上，痛楚能让他清醒些。这时候的他一半被幸福占据，另一半被羞脑纠缠。
“卢克，听我说，卢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恨我也好，要离开这里也行，但是我希望你能给这个孩子一个名字，我更希望这个名字是你的精灵姓氏……虽然这个要求很无礼……”
芬尼那芮瞪着卡米欧，这个总是让他感到悸动的男人，今天居然会对他有这样的请求，而且更可笑的是，他竟然也一直对自己有着渴望，就像自己对他也有同样的渴望一样。可这些太突然了，比当年他突然宣布婚礼在第二天举行一样。
“你从不顾我的感受！”芬尼那芮冰冷的说出这么一句，揪心的痛传遍全身。
卡米欧·希尔德呆立当场，他感到自己被卢克讨厌了。慢慢的，伸出想触碰他的手缩了回去。芬尼那芮一阵失望，如果那双手轻抚在自己肩头，他就会毫不犹豫回身送上一吻，敞开自己的心扉。
可是没有。
许久，当他再次回头，爵士已经带着男孩离开了。
这些发生在他们相遇后的第九年。褐发的小男孩当时四岁。
芬尼那芮恨自己这样矫情，可是面对卡米欧成熟性感的脸，他却不自主地换成冰冷的面孔，掩藏内心的火热。
之后好几次爵士对他欲言又止，见面时总是满脸愧疚不敢抬头。而芬尼那芮索性搬离领主的府邸，在城中一处民宅住下，琐碎的家族事务交由领主夫人管理。
时间不知不觉中流逝，等芬尼那芮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做很无聊的高姿态时，他主动回到爵士身边，但他讶异的发现：卡米欧·希尔德已经是个步入中年的粗壮男子，肥厚的大肚子取代了昔日的健硕身形，而那个褐发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人，眉宇之间的确和自己有些相似。
“他叫乔纳克斯。”卡米欧微笑着向芬尼那芮介绍这个男孩，“我觉得你的精灵名就该这么叫。”
“你还是一样爱自做主张。”芬尼那芮平静地看着这父子两。
“时间没有让你的外貌改变，你还是那么那么的……”卡米欧停了下来不再说下去。
“为什么不说呢？当年为什么没有伸出手抓住我呢？”芬尼那芮在心里呐喊着，虽然面前这个人类已经失去吸引自己欲望的体貌，但那双炯炯的眸子依旧闪烁着灵动，令他无法释怀。他蓝色的眸子第一次在面对爵士的时候流出了咸涩的液体。
他留了下来，继续做“卢克”。努力在乔纳克斯身上寻找自己的永恒。
也就是在这时，赛斯亚纳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让他感到威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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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赛斯亚纳拨开卢克金色的长发，看着他紧闭的双眼，露出鄙夷的笑容：“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而讨厌我啊。”
卢克慢慢张开双眼，痛苦的回忆让他不堪重负，半张半合的嘴吐不出任何一个发音。
“安心睡吧，明天早晨就会好的。”赛斯亚纳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卢克明白刚才是他用了某些下流的魔法让自己吐露心声。现在他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像是受到伤害的动物，用气恼、无助和憎恶的眼神瞪着半精灵。
“嗯？”赛斯亚纳蹲下身子饶有兴趣，“你有什么要说的？”
看到卢克挣扎着的愤慨的表情，半精灵满意的伸出一根手指，重重的压在他唇上：“我可以让你说话，但是只允许你说让我听着舒心的话哦！”
冰冷的触感从唇瓣沁入口中，卢克感到舌尖一阵清凉，芳香的气息充斥了口腔，呛的他狠狠咳了几声。
“你的另一半精灵血统是不是来自地下的黑精灵？”他能说话了，身体却依旧不能动。
“第一句话就那么刺耳。”赛斯亚纳依旧蹲着保持微笑，“你应该庆幸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否则……”他停了停看看熟睡中的斯·莱，扭头凑在卢克耳边邪恶地笑着说，“不要以为你年纪大了我就会尊敬你。”
“哼。”
“哎，你我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也不算是抢了你的情人，为什么你还要这样看着我呢？”今夜赛斯亚纳是不打算睡了，他要好好戏弄这个固执野精灵。
“你刚才的所为侮辱了我！”卢克尽量昂头大骂，尽管他连脖子都动不了。
“呵呵，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赛斯亚纳单手抱胸，另一只手支撑着下巴，“我也经历过和你类似的遭遇，被人窥视过内心。”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现在是多么想杀了你！！！”
“看来你我真的不一样。”赛斯亚纳眯起绿色的眼睛，“当时我只恼了一小会儿，紧接着我就爱上了那个窥视者。”
震惊，赛斯亚纳清楚地看到卢克脸上写着“震惊”这个词。
卢克本能的看向斯·莱，虽看不到，但是细微的瞳孔变化让半精灵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刚才说的话。
“我们是不一样，”卢克再次看他，“我是不会爱上你的！”
“哈哈，”赛斯亚纳被他说乐了，“你还真是多心。不过也算有趣！我饶了你了。”说着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些黑色干硬的薄片，在卢克身体上空捏碎、撒在他身上。
“这是什么东西？”明知不能动卢克还是觉得恶心努力要避让，没料想居然猛地一翻身差点滚近旁边的火堆里。自己能动了？！
“不要这么激动，好好休息吧，我不想再和你折腾了。”嘴上说的很平静可赛斯亚纳眼中却满是戏谑。
卢克立刻翻身而起，退后好几步，蓝色的眼睛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
“今天我守夜，信不过的话可以不睡。”赛斯亚纳走回斯·莱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根树枝得意地甩动。
对这个小子，卢克实在没有什么办法。
“我也不希望你爱上我，”赛斯亚纳突然说，“只希望你不要再为难我就行了。”
这话让卢克怔了一下，他没有回答他，继续拍打身上的泥土。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都怪你自己太要面子，让机会白白溜走。”半精灵也不管他爱不爱听继续说着，“骄傲就是双刃剑，你现在伤着了自己。所以不要把矛头指象无辜者，比如我。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和选择，要是你影响了我，我可不会像今天这样放过你。”
后面的话近似于威胁。但是卢克没有生气，他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别想让我羡慕你们。”就躺下不再开口。
本想继续唇枪舌剑，现在却只能无聊的瞪着黑漆漆的夜空。这里的夜，没有玫瑰风之谷的美，虽然星星还是一样的星星，秋虫鸣叫也是一样的发声，但就是让赛斯亚纳无法欣赏。
斯·莱平时是怎样打发整整一夜的？他有没有像自己这样傻傻地看着爱人的睡脸？或者像这样一遍又一遍亲吻他？
赛斯亚纳一向睡的很浅，如果斯·莱抚摸或者轻吻他都会立刻察觉，如此说明斯·莱的确只是在守夜而已。想到这儿，绿眸中出现些许嗔恼，但是很快就被温柔的爱意覆盖了。
斯·莱是个认真的人，既然是守夜他就不会再想其他事情。
那个纠缠赛斯亚纳很久的梦魇，除了那夜和斯·莱共眠外，还在一直侵蚀着他。不过因为知道有人守护在自己身边，所以他已经不再恐惧这个梦会永远醒不过来。看着斯·莱宁静香甜的睡态，一种不忍袭上心头。
赛斯亚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自己在顾虑什么呢？是乔纳克斯的事情？还是卢克？还是未知的未来？排除前两者后他确定自己在担忧未来。不久肯定会发生什么大事，抬头看着黑朦朦的天空，他有不祥的预感，这是某种本能的提示。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件事绝对不是巫妖入侵坦帕斯那么单纯。保护克斯塔伊尔大陆对他来说，是个别英雄们要做的，和他和斯·莱都无关。他们只要尽量避免被卷入麻烦就好。
目光落在斯·莱腰间的蓝色吞噬上。战士随身携带着的魔法武器此刻似乎也感受到命运的动荡，隐约闪现出蓝色的冰冻之光。
斯·莱是否会拿起剑追求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永恒？这是赛斯亚纳最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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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刚刚升至苍穹的顶端，白霜还没有完全笼罩整个坦帕斯，东南城外响起一声低沉的号角，随即潮涌般的隆隆声由远而近惊醒了这座睡梦中的都市。
“大人！”传令兵破天荒地被允许冲入领主的卧室。
领主奥伯隆·哈尔斯公爵睡眼惺忪中听到这么一句：“蛮族攻打坦帕斯了！”
毫无任何预警，就在士兵抓获几名穿着绿袍的蛮族牧师之后的第二天夜里，不计其数的蛮族手持武器无情地冲垮坦帕斯南面的城墙。多年来疏于防范和加固整修的巨大石块脆落的坍塌，守备军寡不敌众节节败退。
现在从自己卧室中就能清楚的听到一阵阵有规律的“轰轰”声。
“敌人已经在拆卸东面城墙了。”士兵急切的等待着领主的反应，“大人，快去神庙里面躲躲吧！”
公爵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他愣在窗口，外面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这一切都是做梦吧？”他侥幸地回头，正好看见主教祭司赶来。
“不要去神庙，”主教祭司咬住下唇说出他不愿意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理由，“那些蛮族的牧师说过要砸掉太阳神神庙，烧掉所有的其他神袛之所，神庙很可能是他们主要攻击的地方。我们只能去北山避一避！”
“北山？”士兵和领主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那儿是禁锢之地，如果冒犯了神龙……”
“您放心，太阳神的牧师们已经在神庙开始了祈祷仪式，请求神龙帮助。相信您亲自再去北山请求，一定会得到神龙的答复！”
“信送出去了么？”奥伯隆·哈尔斯问一个贴身随从。
“已经送到。”
公爵脸上露出一丝安慰：“坦帕斯应该有救了吧……”
进攻的号角在坦帕斯城东南两个方向此起彼伏，听到号令的蛮人个个振奋无比。他们用自己的语言高唱战歌，一路冲进城内。因为攻城时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挠，这些嗜杀成性的野蛮人开始烧毁房屋、屠杀居民，疯狂的发泄。不少人死在自家的床上，也有一些从屋内惊恐逃窜出来的，被蛮族部队的铁蹄踏碎，甚至连几个高举“真神圣徽”的居民也没有幸免。坦帕斯的街道上立刻血流成河哭声一片。
巴加卡·战风，蛮族先头军的首领，坐在高高的黑色战马背上满意的看着这一切。
他和所有蛮族同胞一样认为自己比软弱狡猾的人类更适合统治这个大陆。自己的信仰——战争之神和暴虐之王克格姆——也比太阳神培凯姆更为强大、有力。
为什么还要屈居于人类之下呢？如果不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才不会隐忍到现在。十年前那场大战由于首领不愿意交出自己的统帅权而拒绝了和巫妖合作，但是这次，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们知道这个大陆上真神的存在，现在借助“神”的名义来一场大战，心中确实爽快无比！
真神之名对巴加卡·战风来说并不重要，因此那些妄图用什么圣徽来保全性命的人只会让他恶心瞧不起，越是这样儒弱的生命越要消灭。
他举起长矛刺穿一具尸体的手臂，挑了起来，拿在面前观赏。死者发白的指间还死死抓着绿色的圣徽。
“哼！”他猛地一甩长矛将断肢砸在地上，大喝：“杀光所有培凯姆信徒！”
身边的蛮人士兵亢奋地附和着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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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莱从刺耳的呼啸声中惊醒，两眼发花，头混混沉沉。这是典型的被催眠后的感觉，心里有种莫名的慌乱感。来不及细想睡前的情形他伸手摸向身边的剑，沉重的分量掂在手中才稍微踏实了一些。
“赛斯？”他瞪着金色的双眼尽量调整焦距四下寻找。
“我在这里。”温暖的手抓住他的肩，“不要担心，只不过来了一个伙伴。”
“伙伴？”好不容易摆脱眼花缭乱，斯·莱顺着赛斯亚纳的手看去：一只中型蓝龙正在半空中盘旋，它的背上似乎坐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