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3·合作·
“似乎很公平。”
“是非常公平。”狄弥迪亚塔立刻纠正了斯·莱的说法。斯·莱依旧紧盯着她没有打算松懈的样子。
两人嘴上达成了一致，行动上却还是彼此防范着。
“好吧，”狄弥迪亚塔耸耸肩，乖乖摊开双手，掌中有一把黑色箭头，“我认输。”她把箭头放进腰包里，强调道：“我的弓确实已经丢在山下了。”
斯·莱露出“那又怎样”的表情，双手缓缓随下，收起白刃。
“带我去见她。”
“好。”狄弥迪亚塔瞟了一眼墙角，“他们无法去告密，你放心。因为巫妖所在的地方离这儿很远。”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最顶头的一间屋子，狄弥迪亚塔突然回头说：“你一定要相信我。”
斯·莱挑起眉毛，精致魅惑的脸上满是狐疑，半晌他才低声说：“这么强调别人相信你，反倒让人生疑。”
“你一直在背后观察我，看得我发毛，实在不爽。”
“这里泰夫林的气味实在太浓，我必须提防着点。”斯·莱由上至下看着女人的头发。
“你明明在打量我。”狄弥迪亚塔自信地昂起头。
“唔，红发很美。”
斯·莱突然这么一说让刚要发作的狄弥迪亚塔心猛跳了一拍。她尽量保持一贯的骄傲，回看斯·莱：“你……嘴还挺甜的么……”
“或许吧。”斯·莱喃着，眼光还是落在女人头发上。
“我知道自己的分量。”狄弥迪亚塔俏皮地点点自己的鼻子，然后愉快地转身开门。女人被人夸奖美貌都会很开心，既便对方是敌人也一样。然而，她并不知道，身后金色双瞳正露出厌恶的杀意，死盯着她脑后因红发脱落而露出来的小片头皮。
过不了多久，那儿就会变黑、开始腐烂，可她不会知道痛，更无从察觉，因为她已经没有了灵魂。这个被巫妖侵蚀的女人，无法逃脱那样的命运。
斯·莱深深看着她，脸部表情极其复杂。
“不要再这样看我了！”狄弥迪亚塔温和地笑着，露出自信而得意的神色。
“抱歉……”斯·莱把脸别了过去。
“我很喜欢赛斯亚纳。”狄弥迪亚塔也看向一边，侧脸对着斯·莱。
“啊……呃——”斯·莱明白她的意思，可心里却不由得涌出酸涩的感觉，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悲哀：她自己心里应该清楚，这样的她是绝对不会被赛斯亚纳接受的。
狄弥迪亚塔对表情有些闪烁的斯·莱继续说：“这也是我主动帮你的理由之一，所以……”
“我明白！”斯·莱用力点点头，“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这是我答应和你合作的原因。”
“是么……”红发下白皙的脸似乎被阴影笼罩着，“我很羡慕。”她用几乎无声的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你说什么？”
“没什么。”狄弥迪亚塔扬起脸，冲斯·莱露出娇艳媚人的笑容，这样做似乎一下子让她重新振作。她指着前方的黑暗说：“从这个隧道出去就是坎鲁贝尔，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坦帕斯去！”
※※※※※※※※※
“鲁斯卡尼寇娜女神保佑，我的天那是什么东西！”走在队伍最后的一个胖家伙瞪着自己身后尖叫起来。前面的同伴纷纷回头，他们同样目瞪口呆：距离他们约几百码的地方，隐约出现一个黑色物体正在迅速逼进！看大小比熊还高大，可移动速度比豹还快，伴随地表的微微震动，怪东西身后扬起阵阵尘烟。
这是徒步走在奈尔费霍平原上的一支蛮人小分队。做为后备储力军，他们比大部队晚了一夜出发，现在发现怪物的十几个人又是队伍的最后一支。说他们是落队了，可能过于中伤其自尊，但他们确实是整个侵略军里最最最后的。
就是这十几个人，很不幸地被从坎鲁贝尔连夜赶来的斯·莱和狄弥迪亚塔追上了。
“希望你不要介意，这是我唯一能提供的坐骑。”当他们走出隧道，一个高大的黑影遮住了洞口，狄弥迪亚塔好像开着恶劣玩笑似的，把尊类似机器一样的活体生物做为她口中的“坐骑”。
这个大家伙斯·莱见识过，不，应该是交过手，并且还干掉了对方。那是在弥苏斯村被屠村时的事情。那也是第一次和狄弥迪亚塔遭遇。斯·莱记得那场战斗打的很辛苦。
“它的速度很快，不过可能坐起来不舒服，你知道的。”狄弥迪亚塔说着就踩在怪物黑色皮肤上向上攀登。怪物巨锤般的双拳撑者地面，和它粗短的两腿构成像马一样的站立姿态，目测至少有十尺高！
“好吧，只要能快些到坦帕斯，坐什么无所谓。”斯·莱撩起长袍一角，优雅地登上怪物的肩。
两人就这样一路疾驰，奔向坦帕斯。
走到奈尔费霍平原中间的时候，斯·莱发现前方有人。但“坐骑”过于颠簸，以及坚硬的石木表皮在奔走时撞击出的轰响，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旁边的狄弥迪亚塔也好不到哪去，但她颇有经验的说：“不用管他们，冲锋机自己会处理。”
原来，他们乘坐的这个怪物是做为战斗中冲锋用的，果然名副其实。
很快就要和那些蛮人相撞了！
“我们只要抓牢就好。”狄弥迪亚塔大声对斯·莱喊着。
她的话音刚传入斯·莱耳中，巨大的怪物就冲入队伍，面对惊惶失措地蛮人完全无视，有人对它抡其大锤也不避让，不但没有减速反倒加大步伐，去轧碾人群。期间还故意抬腿踢打那些穿着重甲的人们，把他们踢飞或踩扁。听见脚下发出“锵锵”声时，怪物发出一声低鸣，好像非常愉悦，步伐也跟着轻松许多。
“无聊的旅途，是该放松放松了。”狄弥迪亚塔拍拍怪物的肩，“后面还有更多的人可以给你娱乐！”说完她看了看斯·莱，那张美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要接话的迹象。狄弥迪亚塔闭上了嘴。
耳旁又开始充满了怪物肌腱摩擦的声音和石化表皮撞击的巨响，单调又沉闷。
后来他们没有碰上蛮人，狄弥迪亚塔笑着说那些都是落队的胆小鬼。
晚上，他们继续在草原上奔走，一刻都不停歇。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第二天夜里，怪物的步子慢了下来。
“它需要休息，”狄弥迪亚塔让怪物停下，“就算制造出来的机器，也要补充精力才能前进。”
“嗯。”斯·莱从怪物肩上跃下，“明天就能到卡斯奇山了吧？”
“是啊，按这个速度，明天的这个时候就能见到……”说到这儿，两人情绪顿时黯淡起来。明天的这个时候就能见到赛斯亚纳了，可这也意味着，明天就要和尼亚拉见面。
斯·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冬季干硬泥土的粉尘味和半枯的草腥味让他清醒了很多。皮靴轻轻踏了踏脚下，感觉“能站在陆地上真好”。
“寒风中的金币们，走的就是这条路。”狄弥迪亚塔打破了沉默，“你知道么？”
“知道，每年冬季最后一支商队，穿过这个平原去坦帕斯过冬。他们是坦帕斯最重要的冬季补给队。”
“今年他们也给坦帕斯带去了不少货物，以及……”狄弥迪亚塔说着扭头看向斯·莱，“他们给坦帕斯带去了真神之名。”
“撒谎！”如狄弥迪亚塔所料，斯·莱变得十分激动。
“是真的，”女人邪恶地弯起双目，“是我亲自把真神的圣徽放进商人的货物里，让那些笨拙的蛮人能顺利混着队伍进城。”
“这是不可能的。”斯·莱突然又冷静了下来，高傲而又不屑地哼了一声，“巫妖不过是欺骗你们罢了，恐怕那个所谓的‘真神’也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狄弥迪亚塔瞪大了眼睛。
“真神之名是不能被人们念颂的！”斯·莱淡淡地回道，转身在一对干草上坐下。
“为什么？”
斯·莱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察觉这个话题无法继续，狄弥迪亚塔挑动眉毛不太高兴。
“明天我们不要从城的正面进去。”斯·莱突然开口。
“怎么，你不愿意看见有人死在它的脚下？”狄弥迪亚塔挑衅似的指指蹲在一旁的怪物。
“是的。”斯·莱没有否认，“我们可以从其他地方进城……”
“少假惺惺了！你杀奥雷克尔的时候不是很无情很冷酷么？”狄弥迪亚塔打断他的话，“你很享受那种血腥的杀戮，并且乐此不疲。”
“是的。对我而言，那是光荣而骄傲的！我愿意一直那样做下去。”斯·莱动了动唇，眼神十分镇定。
“这是你的信仰？屠杀弱者？”
“他们是恶魔。”斯·莱冰冷地看着她。
“哼，明天我偏要从正门走！”狄弥迪亚塔厌恶地从他身边走开，走向自己的怪物。
斯·莱的目光久久未能从她后脑勺上挪开。
天亮后他们上了路。怪物显得特别兴奋，大步向坦帕斯方向前进。用了约大半天时间，他们就已经来到卡斯奇山脉脚下。
狄弥迪亚塔命令怪物沿着平坦山道立刻翻过山，并得意地对怪物说：“到了那边，会有很多人供你踩踏，听见那边的声音没？那些白痴应该正忙着攻城吧。”
边说她边故意看斯·莱，迎上她的是男人一对冷的怕人的眸子，狄弥迪亚塔心不禁缩了一下——那样的表情她见过！在那个夜晚，她被他的剑刺穿时见过！
狄弥迪亚塔以为斯·莱会叱责或怒骂，但他没有，只是看着她，没有任何语言。
她很想知道自己任由怪物去践踏那些人的时候，斯·莱会有什么反应。可现在她不敢去挑战这个可能。狄弥迪亚塔从这个男人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种猛然感受到的心悸感，比巫妖带给她的震撼更具威慑力。
“我，我们……”
“从那边走。”斯·莱指向山脉另一侧，面不改色地继续看着她，“虽然路面很陡，但不会遭遇蛮人和守城士兵。以这家伙的力量，应该能轻松爬上去。”
“好，好的。”
狄弥迪亚塔对怪物发出指令，大家伙听话地转向，面对陡坡走去。
趁狄弥迪亚塔没有完全被腐蚀，斯·莱还是很有自信能对她心灵控制的。说来也怪，当时他对赛斯亚纳使用这招的时候竟然完全迷住了他，而这次同样的法术用在狄弥迪亚塔身上却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让她开始畏惧他。
这和契约关系有关么？斯·莱想不明白。
怪物虽然看上去笨重，但行动起来却优雅又敏捷，天色还没变暗，它就载着两人翻过卡斯奇山脉，来到山脚下。这里距离城门很远，几乎连喧嚣的攻城声都听不到。
当他们到达山头还未下山时，斯·莱远眺坦帕斯，确认城里的人们守住了城。至少，他看见城墙上的投石器正在运作，半空中骑着蓝龙的龙骑将也让地上的蛮人吓得东躲西藏。双方都没有援兵，就这样陷入僵局。
就着稀薄的阳光，他们靠近坦帕斯城墙最靠东边的一角。
怪物因为没有可踩踏冲撞的人群而有些泄气。
“放心，进城后有的是人。”狄弥迪亚塔用鼓励宠物去猎食的语气不停安慰它，抚摸它的肩胛，尽管它无法感受到触摸。
“有它在，进城太招摇。”
“放心，它会——”
话没说完，两人脚下巨大的身体突然一震，只听一声痛苦的呜咽，便向左侧瘫倒。情急之下，斯·莱一个跳跃，伸手攀住城墙上突起的墙砖；狄弥迪亚塔也反射性向后顺势一翻，贴合怪物背部线条急速滑下。
一支黑色的箭深深扎入怪物的眼睛里，怪物就这样倒地不起了。
“卢克！”
在斯·莱攀附的城墙顶端，站立着一个全身银白色甲胄的男子。满头金色长发任风舞动，轻薄精巧的铠甲边缘透出一天中最后的日光，好似沿着身体四周镶了道缥缈的金边，让本就纤细的体态更加盈弱。和这一切格格不入的，是他手那张纯黑色的长弓。
“那是我的——”狄弥迪亚塔一眼就认出了那张弓。
“现在是我的了。”卢克用精灵语回到，话间还优雅地冲着狄弥迪亚塔深鞠一躬。
斯·莱诧异地看着他，他确实是那个野精灵卢克，他的举手投足依旧那么高贵冷漠。但，他似乎又不是原来的他。斯·莱想起他变得发灰的眸子。任何生物，眼睛是最容易被人看透的地方。现在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呢？
一支黑箭刺破冰冷的空气，从斯·莱头上飞过。狄弥迪亚塔就势侧身，箭没射中，但一撮红发却从头皮脱落，被寒风吹散。
又一支箭搭在弦上。
“伟大的尼亚拉说，‘背叛者必须受到惩罚’。”卢克说，“用你的武器结束你的生命，应该是最佳选择。”
“我、我这是？啊——”
捧着落发的狄弥迪亚塔被下一支箭正中心口，她向后退了几步，摇摇晃晃撑住身体。
“为什么？”她喃喃问着，雪白掌心里如血一般的红发丝丝纠集，“我问你为什么！”她冲着斯·莱大吼，双眼充满了恐惧。
“啪”又是一箭。
狄弥迪亚塔没有躲让，好像箭扎入的不是她的肉体（事实上她确实感觉不到疼痛）。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比起中箭，她更在意自己的头发。
“你说过头发很美……”已经语无伦次的她把手使劲伸向前，好像要把掌中物递给斯·莱似的。
斯·莱不忍心再看，此时的狄弥迪亚塔头部已经大面积斑剥，不止如此，中箭的伤口也在片片掉落，黑色的浓水从伤口缓缓流出……越接近巫妖，被腐蚀就越快。
“没想到你会利用她。”
一只白到没有血色的手向斯·莱发出邀请，卢克示意斯·莱扶着他爬上城墙。
“能利用她，就一样可以利用我。”野精灵用斯·莱从未见过的卑贱的笑容看着他。
眸子是死灰色的，没有生气。斯·莱确认性地深深看着卢克，试图从那对死去的眼睛里找到一丝希望的光。
“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好意，那么……”卢克的笑容开始扭曲，他缩回手，转而摸向腰间的箭袋。
他打算怎样，斯·莱心里很清楚，所以他默默在双手上蓄力。
突然，听见“啪”的一声，卢克刚取出的箭被打落，同时手指划出一道口子，流出鲜红的血液。
“我不信、我不信！”狄弥迪亚塔踉跄地站着，五指间夹着黑色箭头，“我不信我会输给男人！”
卢克显然很吃惊，他愣了一下。就在这短短的一瞬，斯·莱翻身跃上墙头，指尖迸出法术之光，一片白刃直指卢克。
“唰！”黑色箭头这次划破了斯·莱的长袍，沾有赛斯亚纳血液的部分撕破了一些。
“他是我的。”狄弥迪亚塔昂首宣告，“既然无法逃脱命运的追捕，那么做为尼亚拉的仆人，我要向这个人挑战，我无法忍受伟大的尼亚拉除我外还有其他奴仆！我才是最好的！一直都是！”
说罢，她踩着墙砖冲上墙头，整套动作轻盈地不像是人能做到的。
“哼，你已经是行尸走肉了。”卢克也不示弱，他用娴熟地箭术向狄弥迪亚塔展开进攻。
巫妖的两个仆人就这样互相争斗起来。斯·莱被撩在一边。
“向东，”狄弥迪亚塔对斯·莱大喊，“一直向东走。”
斯·莱立即转身离开。
“他连‘谢’都没有说。”卢克冷笑。
“我只是为了赛斯亚纳。”狄弥迪亚塔咬牙挡住卢克，“你呢？巫妖向你承诺了什么吧！”
卢克没有吭声，他丢下弓，拔出佩剑。
“巫妖的话最好不要信，”狄弥迪亚塔说，“如果巫妖给我的承诺兑现，那么现在杀你这样的小角色简直是易如反掌。”
“呵呵呵……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有趣的笑话，”卢克边说边腾出一只手从腰包里取出一本书，“我，是个小角色么？”
“那本书！”狄弥迪亚塔脸色变成死灰，“《契约之书》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向东，一直向东－－斯·莱深知自己从没有来过这里，他连坦帕斯城都没有来过几次，但怎么会觉得一路的景物很熟悉呢？
好像从这个巷口往右拐，然后会有一条巷子通向郊区。
斯·莱跟随感觉这么走着，四周静的怕人。经过一夜屠城之后，城几乎空了，现在全部人马都集中在城墙那儿。
“啊！”斯·莱惊叹了一下，果然这儿有条巷子，窄窄长长，不知道走出去是不是会看到一栋白色的建筑？……过不了多久，斯·莱就被自己的直觉弄怕了。他明明没有来过这里，却对这些隐秘的小径熟悉非常。
眼前那栋白色建筑又一次验证他的感觉是对的，不论他是否愿意，都必须承认这是真的！他真的知道来这座废弃神庙的捷径！
接下来应该会看到……想着想着，脑子开始剧痛。自己的脑子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隐藏了好多不为己知的东西。现在它们正拼命往外涌，让斯·莱有些承受不了。更可怕的是，这些记忆完全和巫妖给他看的那些幻象一样！本来在心里坚信的东西，开始动摇了。那些不存在的事实如何解释？
这一刻，另一个更大的情绪控制了他：想要见到赛斯亚纳！
斯·莱提醒自己不要在这些小细节上浪费时间。他看了一眼没入地下的半截执剑者雕像，走入神庙。
环视四周，金色的眼睛穿透魔法的假象，看见墙壁上的圣徽已经被破坏的无法辨认，这和记忆中的不一样——如果单纯用肉眼看，那会是一个近似太阳神的圣徽。斯·莱推测这是巫妖掩人耳目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