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而我此时已经哭肿了眼睛。
秋水
他走了以后，我才想起他此次去科林斯的目的，因为战事迫在眉睫，所有宣布不投降的希腊城邦聚集在那里开会研究作战计划，真正的战争就要开始了。
十天后我在二楼的窗户看见了他的马车。我飞快地下楼冲出门迎着马车跑去。他透过车窗看到我，慌忙喊：“快停车！”
仆人把马脖子勒出一道沟，一阵烟尘滚起，车霎时停在路上。他推开车门朝我奔了过来。蓝缎的军服，黑丝绒的披风，金色的长发，冰晶般的眸子……我跑掉了双脚的鞋，最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扑进了他的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我抽泣着对他道。
他为我擦干眼泪，捧住我的脸，“我爱你。”说这话时，他的蓝眸就要渗出泪来，我的一颗心快要为他熔成一滩浓浓的血水了，好疼好湿，担心他真的会为我掉泪，赶紧搂住他的脖子。有力的心跳，温存的胸膛，使我多日来的悲伤顷刻变成了安宁和快跃。
他背着我，一边朝家走一边捡起我跑丢的凉鞋。
“想我吗？”他忽然带着调笑的口吻道。
我点点头，“嗯。”
“爱我吗？”
我一愣。
“哈，还需要考虑吗？”
马车跟在我们身后慢慢地走着。不一会儿，到家了。他把我放在椅子上，蹲下来托起我的脚给我穿上鞋，“明天去月神岬迎战薛西斯的水师。虽然对方的军力比我们的强几倍，但我一定会战斗到最后。一旦我回不来的话，你……”
我捂住了他的嘴，“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会打赢薛西斯，这是上天的安排。虽然我不懂打仗，但我知道这场战争的结果，胜利属于雅典人，而你会成为地中海的无敌战神。我保证！”我把手臂举过头顶。
他笑着点点头，笑容是那么温暖。我捧起他的脸把一个吻印在了他的唇上。他的心颤动了一下，飞快地抱起我跑上了楼。
他几乎让我一夜未眠，第二天黎明他就悄悄地走了。我睡醒时已经是下午，一睁眼看见刺眼的阳光，知道他早已走了心里竟是一阵落寞。这一去，他要经历多少艰险？空担心反倒没用。现在应该为将来打算打算。
我收拾一下，将值钱的东西全部变卖成白银，辞掉所有的佣人，摘下婆婆的画像小心地卷起来放进竹筒里。最后在二楼的窗户前挂上“低价甩房”的字样，坐在房里等待买主到来。
邻居们以为我疯掉了，纷纷前来看个究竟，最后他们发现我精神正常，叹了口气走了。也许是在替地米斯托柯利难过吧！因为我此刻的举动太像要卷包逃跑的骗子了。哈哈，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要替丈夫安排好后方。
因为战争的关系，房子一直无人问津。也罢，若是薛西斯放的火烧不到这里，回来还可以继续住。一个月之间，前方战事的消息纷纷飞入城中，总之一个字：节节败退。薛西斯想血洗雅典城！但有我的丈夫地米斯托柯利在，那个想法注定要落空。
希腊路兵失败了，温泉关失守，薛西斯带着大部队迅速南下直冲雅典奔来，人民危在旦夕。就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地米斯托柯利火速回到城中，动员大家弃城逃跑。
他的动员令没有几个人响应，因为人民热土难离。我一听见这个消息立刻去找他。我身上背着竹筒，手里提着沉重的木箱，走到守卫森严的市政厅前。
“我要见执政官大人，我是他妻子。”
守卫一愣，打量了我一番道：“如果真是那样就请进去吧。”
这年月没有结婚证想要证明身份还真不方便。我走进理石砌成的门厅，看见对面走出一群人，以金发蓝眼的美丽男人为首。他们看见我一齐止住了脚步。啊，那个正是他。
“小托托！我来找你了，我们所有的家当都在这了！”我向他招手道。
地米斯托柯利愣了一下，惊喜地朝我走来：“我的公主！你好聪明！我正要回去接你呢！”
人们错愕地看着我俩。我把竹筒放在他手上，“妈妈的画像，”又踢了踢木箱，“还有银子。”
他捧住我的脸蛋重重地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太好了！谢谢你！”
我微笑着揉了揉额头，看看周围那些男人。地米斯托柯利回头对他们道：“回去接你们的家人，尽可能地动员你们的邻居，全部到萨拉米斯岛上去！告诉他们只是暂时的。除非有外国的亲戚可以投靠，剩下所有人都必须去。”
大家分头行动。
他提起箱子，背着竹筒，领着我上了他的帅船。过了一天一夜，上船的人还是很少，他开始焦虑起来，攥着拳头在船舱的地板上走来走去。我坐在床上举着一只鸡腿，啃了一口，道：“听说你们雅典人很信神，不如叫神使编个谎话，把人们骗上船算了。只要救了他们的命，无论如何都会感谢你的。”
他摇摇头，“我想先把你送走，因为我怕会来不及。”
“我要跟你在一起！”
他掏出手绢递给我，“帅船是众矢之的，你绝不能留在我身边！”
我擦着手上的油，心想，哪有那么严重，我就是知道你的帅船不会沉，所以才要留下来。不过为了让他放心，我没有再坚持。
和我一块去的还有军兵们的家人。不久船靠了岸，他带我登上岛，这里有事先搭好的木屋。他选择了一个僻静安全的地方把我安置在里面，依依不舍道：“我一打完仗就来接你，别到处跑。”他的表情从来没这么严肃过，战争的残酷使他的风趣全然消失了。
他转身要走，我拽住了他的披风。他回头看见我的泪眼，猛然抱住了我，给了我一个短暂而热烈的吻，然后擦干我的眼泪道：“你那个办法很可行，我要试一试。”
我笑着点了点头。他给我留下充足的食物、淡水以及被褥，然后走了。
大战在即，空气中悬浮着腥风血雨的征兆，压抑的云，胆怯的雨点，深沉的土地……
在海峡的另一边，雅典城里，他利用神使，暗示人们抛弃卫城，依靠神托中的“木墙”渡过难关，即是依靠他的舰队。
民众不敢违背神的意志，只好抛弃牲口、田地和房舍，扶老携幼坐着船来了萨拉米斯岛。人潮不断地涌上这座岛屿，事先搭好的木房远远不够，许多人住在露天的地上。雅典人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悲伤过。
我在心里暗暗地对他们说：地米斯托柯利会改变这一切，相信他吧！财产、房屋和耕地都没有生命宝贵，只要有一个雅典人活下去，他就会在未来重建城市！我忍不住把食物、淡水和衣服送给孩子和老人，自己只留下必要的一些。
午后的风声很恐怖，我躺在木床上捂着被子发抖，天气很热，出了一身大汗。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梦见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轻飘飘地朝我走来，并且把我抱走了，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怎么会做这种梦？我挣扎着把眼睛张开，一双绿眼正在注视着我。“啊！”我大叫一声立刻坐起来。
他有着充满忧伤的碧绿色眼眸，银色及膝的长发和雕像一般完美的体魄。我瞬时打了个冷战，如果是梦，现在就醒吧！我使劲儿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好疼！什么，难道没在做梦吗？
“你是谁？”
他的目光温存而忧伤，“乔阿西。”
“乔阿西是谁？谁是乔阿西？”我眨巴着眼睛道。
只听他轻叹一声，“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几十个世纪。看来你的记忆出了问题，不要紧，我来帮你恢复。”说着用手指在我面前一划。
我的头颅顷刻间膨胀起来：苏撒、薛西斯、坎凝宫、玛西斯特斯、耶路撒冷、大魔头、沙漠、桑丘斯、孟菲斯、阿凯美涅斯……记忆全部苏醒过来，两次入埃及的经历重现眼前，昔兰尼城下地米斯托柯利舍命相救……
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在这个人的怀中！他简直把我吓得晕厥。怎么可以这样呢！我奋力地推开他，“你干什么！我不认识你！”
他委屈地望着我，“你都忘记了吗？我等你的转世等得好苦！难道你不是为我才回来的吗？”
“什么转世？”我完全被他弄糊涂了。
他落寞地垂下眼睑，“怎么会这样……”
我对面前的人道：“你一定是搞错了，我是雅典人地米斯托柯利的妻子，不是你等的那个人。”
“地米斯托柯利？”他诧异道，“你把这一世的处女之身给了那个人？”
我眨巴眨巴眼睛，心怦怦乱跳，“的，的确如此……有什么不妥吗？”
天空阴沉沉的，海风越来越大。他站在海角高高的峭壁上默默地望着我，带着莫名的伤感，“你明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怎么能轻易偷吃禁果呢？你们会受到惩罚的，难道你不知道这一点吗？”
我顿时傻了，怎么会有那种事？
“一个小石子都可能改变溪水的方向，何况一个大活人。你会改变他的命运，历史会以最自然的方式发展，让人类丝毫察觉不到。你好像还是那么顽皮呢，不过，那个男人麻烦可大了……”
我的腿一软坐在了地上，赶紧爬上峭壁一看，海面上风浪大作，凶猛的狂涛正向渺小的战船压去。有的船被巨浪卷到石壁上，瞬间撞得粉身碎骨，有的则干脆被打翻，随着漩涡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眼泪顷刻间泉水般地涌出来，大喊着他的名字，嗓音却被接连不断的巨浪声淹没。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误会他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