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轻轻伸出四个手指头。地米斯托柯利吃惊地看着我的手指。我瞟了他一眼，接着道：“四斯塔铁尔，卖不卖？”
中年男人神色慌张道：“姑，姑娘，你太狠了点吧？”
“喂，是你叫我说的，我只不过说出了它的实际价值而已，不过，我不会让你白忙一场，就五斯吧！让你挣一些，怎么样？”
男人沉下脸考虑了一下，“好吧。我没挣到钱，刚好赚回运费。”
仆人将银子称给了他。我们只用三分之一的银子买下了这张精美的铁床。卫兵把床搬回了驿馆。地米斯托柯利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的希腊语通过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行情的呢？”
我笑不答语，当然是变卖家当的时候得来的经验啦。搬进新家之后，他没精力置办家具，至今我们都没有一张像样的床呢。又逛了一会儿，我们在暮霭下返回了驿馆。
第二日清早，我们坐着马车来到了科林斯的议政大厅，这里聚满了人，马车不能前行了。我穿得美丽而端庄跟随着他徒步向里面走，卫兵在两边开着路。我看到许多衣着华贵的人物，但一个都不认得。他在我耳边低声地介绍，有斯巴达的国王和王妃，科林斯的贵胄和他们的夫人……
男人们聚在大会议厅里开会；女人们坐在另一个大屋子里面欣赏着音乐，低声交谈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微笑着朝我走过来，修长的脖颈上戴着一串红色宝石，身上穿的金色罗袍看上去富贵极了。我礼貌地笑道：“夫人，有什么可以效劳吗？”
她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启唇道：“你的希腊语讲的真好，是地米斯托柯利将军教的吗？”
我敏感地偷看她一眼道：“正是。”
这时走过来一个较年轻的女人，穿着橄榄绿色的罗袍，“执政官夫人，您真是位美丽俏佳人儿，简直光彩照人！”
我高兴地一低头，刚要谦虚几句就听金袍女人道：“听说你是苏撒的公主，真的是这样吗？”
我一转眼看见了她的笑容已经凝固在眼角，我的心一缩，忽然想起她就是斯巴达王妃，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橄榄绿的女人兴奋地攥住了我的手道：“这么说，您是美地亚公主？苏撒真的是个遍地黄金的城市吗？快给我说一说吧！我一直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去，执政官夫人，先给我介绍一下那里吧！”
苏撒的一切浮现在我的脑中，不错，它的确是个宏伟富贵的城市，但它缺少一样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自由。我不晓得这位活泼的夫人怀着什么样的居心，但我知道斯巴达王妃的用意，在于在人们心中描重地米斯托柯利的叛国形象。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的荣誉。
我站定脚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过去的确是波斯帝国的公主，我生活在比现在的住所豪华一万倍的宫殿里，吃着世所罕极的美味喝着玉液琼浆，穿着黄金线编织成的织锦罗袍戴着珍珠金冠，坐着有床和矮桌的宽大牛车，使唤着无可计数的宫娥宦官，接受着比我年长的人的跪拜……”
“哇……哇……”不知何时，我的身边围上来许多人，她们的咋舌之声打断了我。
有人叹道：“真是无法想象的生活啊！那你怎么会远嫁到不堪一击的雅典去呢？是什么原因呢？”
我看了看说话的人，她也许没有恶意，但她的问题使得那位斯巴达王妃更加得意了。我顿了顿道：“一言难尽。”
“莫非你是被迫嫁过来的？”
我一愣，立刻道：“没有那样的事，我心甘情愿嫁给我丈夫。我的意思是，经历了太多艰险才嫁给了他，终于得到了幸福。”
“难道过去那样的生活你并不幸福吗？”
我微笑道：“幸福，但那种幸福的感觉还不及现在的万分之一。我的皇兄们都很爱我，尤其是薛西斯，不顾一切地寻找我，但我仍然愿意留在地米斯托柯利身边。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啊！”一个女人突然尖叫了一声，“原来雅典的地米斯托柯利将军有这么大的魅力！我还没见过他呢！一会儿请介绍给我认识吧，亲爱的苏撒公主雅典执政官夫人！”
她的话音一落，众人就笑了起来。橄榄绿的女人道：“就是我指给你看的那位最美丽最温柔最健硕的金发蓝眼将军呀，你这么快就忘啦？”
她一拍手，“啊，就是他呀！”
我的脸一红，捂着嘴笑了，我的余光同时看见了斯巴达王妃的伪心的笑容。
落霞
同盟大会开始清算那些宣布不抵抗和宣布投降的弱小城邦和岛屿，打算把他们排斥在神圣同盟之外。但地米斯托柯利看清这是斯巴达人的阴谋，他们是想将希腊掌控在少数大国手里，于是他代表弱小城邦发表反对的言论，引起斯巴达人更加强烈的不满。
叫人忧心的情势正在一步步印证着历史，结局越发地清晰明显。地米斯托柯利遭受到阴谋的迫害只是时机的问题。一旦条件成熟，人们会将长久积攒下的妒恨发泄出来，摧毁他杰出的声望，摧毁他的尊严，摧毁他为之抛血洒汗的梦。
我们坐着马车回国，一路上只谈论风景。我知道他的心情一定很沉闷。我歪在他的肩膀上，手捂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他心跳得节律仍然洋溢着希望。我就是不忍心将这份希望打碎，不论结局怎样，我愿意陪他走到最后。
回到国内，斯巴达人所扶植的豪族党正在收买人心。一些没有头脑的民众为了一时的小利甘愿为人听使，纷纷放弃了船业。
他的闲暇时间渐渐多起来，因为国民大会越来越轻视他的言谈，就算他出了再好的提案，只要有一位元老反对就得不到痛快的实行，元老们因为嫉妒心作祟和流言蜚语的关系对他不服。他的权威与过去相比自然是一落千丈。但他倒可以多回家来了。
他是一个总不休息的人，像一台昼夜不歇的时钟。
我们把新床安置在落地窗旁，在床上可以看见楼下的一片小花圃，夏初的时节正是康乃馨花分外鲜艳的时候。我和他在宽大的床上久久地缠绵着。当我渐渐平息了战栗的心跳，看着窗外淡黄色的花丛用中文念了一句诗：“花当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什么意思呀？”他吻着我的头顶柔声道。
“意思是在花开得最艳丽的时候把它摘下来，不要等花谢了才想起去摘。”
他飞快地穿上外衣跑下了楼。我看见他弓着身子在花丛中耕耘了半天，终于举着一大束开得最好的花仰起脸朝我笑了笑，大声喊道：“我的公主！够不够？”
我弯起了一双盈盈笑目。他真是个单纯得不能再分层儿的人。偏偏这样的一个人走上了险恶的仕途，为政治所累。他跑上楼梯把花插进装水的玻璃花瓶中搁在窗前。
我坐在床上问他道：“小托托，假如我要你现在辞掉官职和我一块儿去海外隐遁，在你的心里会不会留下遗憾？”
他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什么。我激动地从身后抱住了他，道：“你是这个国家有史以来功勋最卓越的人，你已经守护雅典一次了而且还让它恢复生机，做完这一切之后，难道你还会有遗憾吗？你的梦，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越来越不明白？莫非你梦想一辈子守护它？你没有意识到吗，就算你没有怨言，它也不再需要你了，它在一点一点抛弃你，你不会没察觉吧？你这叫我心痛欲碎的傻瓜……”
我的眼泪湿透了他的衣服，他转过身来为我擦着眼泪道：“乖乖，不是一辈子。别哭，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点就好……”
我捶打着他大哭道：“不是我不给你时间，是时间不容许了！我的时间全都给你也没关系，是你，是你的时间不够了，你知不知道……”
我歇斯底里地在他怀里哭喊着，我知道我真的不可以这样脆弱，但是，我不敢告诉他我所预知的一切，因为我害怕会像伤害五皇子那样伤害了他。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毁掉！
他的眼角有些晶亮，仿佛就要流出泪来。我立刻收住了哭声，一抹脸上的泪，捧起他的脸道：“好了好了，对不起别放在心上，我只是觉得你太累，随便发发牢骚，你知道的我就是这么喜欢哭的人。”
他把我抱到床，然后将花瓶放在我的双手中，轻轻捋着我凌乱的头发，“你看，花不是在你手里好好的吗？我相信它们能在你的怀里开一次都是前世修来的福……”
休假日，我们坐着马车到神庙里逛悠，恰巧碰上了一个豪族党人。那人走过来道：“执政官大人，国家这么穷困，难道您还有这种闲工夫来逛神庙吗？”
我立刻丝毫不让道：“你不是也在这里吗？”
地米斯托柯利一下把我揽到怀里，“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阿珐斯将军，这是我内人灵龙丸。”
“啊，原来夫人也在这里。不过要不是我在国民大会上为异族通婚的提案投了一票，说不定夫人现在还老家呢！”
我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对那个人道：“要不是我丈夫在萨拉米斯打了胜仗，现在你又在什么地方呢？”
那人一时语塞，对我怒目而视。我挣脱地米斯托柯利的手，双手掐着腰道：“要不是你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我才懒得跟你这个窝囊废讲话。我丈夫抬举你管你叫一声将军，实际你配得上将军的称呼吗？千人为俊，万人为杰，你算得上是俊杰吗？在大军压境时，你蜷缩到什么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