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 60 章
方宁知道自己的心情有多么的糟糕，所有可以用来描述离别、痛苦的语言都不能写尽她内心里那点可怜的感情。
一切可以写出来的痛苦都不是真正的痛苦，她的痛苦没有解药，只是那么真切的疼着，她的心一会儿在她的身体里，一会又游离出去，胡思乱想，胡言乱语，糊涂透顶。
她不希望张志轩来送他，可她又不能不让他来送她，她甚至想用手再一次的触摸他的衣服，隔着衣服她也可以感觉得到她对他身体的眷恋，想再一次的听见他胸膛里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剧烈的跳动，还是可以让她回头，但她只能把手放在衣兜里，两只手就那么僵硬着，她要走了，她不可能回头了。
走了也就走了，方宁无法让自己真正的淡定下来，但她可以伪装，她可以装出淡定的样子，欺骗自己也好，欺骗他也好。
张志轩的话听起来充满了诱惑，甚至还有点浪漫，仿佛她做的一切只是一时的赌气和任性，他依旧是那个随时可以给她温暖和依靠的人，方宁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失败，他还是她心里的魔咒。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现在还不行，她傻了，疯了，着了魔，她是病态的，她要等，等到到自己能够可以心无杂念的注视他的时候，再回来，北京，还有宝宝。
方宁反复的说服自己，仿佛要给自己留一条生路，只是这条路荆棘丛生，她只能避而远之。
想到了宝宝，又想起了张志轩给予她的伤害，一切都不能言语，飞机上，方宁低头沉睡，她也只能睡觉了，足够的睡眠会停止无端的思考，她恨自己还有思想，她满心希望自己是个白痴，或者是个报复欲极强的女人，她要恨他，可她明明知道，她的憎恨里还有苦恼的爱，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蠢女人。
昆明的天是清凌凌的，偶尔也会下雨，雨过的时候，天会变得冷冷的。
方宁一直在昆明闲住着，她并不急于出门，现在她有的是时间，时间不是问题，金钱也不是问题，眼看着五一将近，来昆明旅游的人多了起来，方宁不想把自己放在人堆里，古城在她眼里是宁静和闲散的，她也需要这样的闲散和宁静。
张志轩打过电话来，方宁没接，索性把手机关了，现在，她的世界清净了。
云南的许多地方，方宁都去过了，那是她和张志轩一起走过的日子，她没有必要再去重温，来云南，不过是她的借口而已，这里，不会是她向往的，方宁自己笑了笑，幼稚也罢，可笑也罢，她只是和他耍了个小小的花招，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她还要重新启程，她又能去哪里呢？
买了张去贵阳的火车票，破旧的车厢，车轮的咣当声，方宁喜欢这种慢车，车再慢，也会有终点，哪里又是她的终点呢？
火车从山洞里钻过，瞬间的黑暗和光明的交替，车道旁边的灌木的枝条好像触手可及，方宁斜靠在车窗前，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不去注意别人。
对面铺位上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有时候会盯着方宁看，方宁是能够感觉到的，可是她不想说话，不想和人有任何的交流，她要说服的只有自己，也只有她自己才能说服自己。
旅途里的爱情？太奇怪了吧？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方宁觉得自己如果不是白痴，那也肯定是个花痴。
学中文的女人也许都或多或少的有点花痴？爱情小说看多了吧？
方宁为自己的无聊笑了起来。
“你是方宁吧？”对面的男人不确定的问。
方宁吃惊的张大了嘴，梦游般的看着他。
军绿色的上衣，卡其色的裤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脸很长，也很瘦，带着一副宽大的金属质地的眼镜，挡住了半边脸，尖尖的下巴，让他的整张脸显得更长了。
现在，没有人会戴这种眼镜了，方宁不了解时尚，但她知道，满大街流行的都是那种小巧的，刚刚能够遮住眼睛的那种眼镜，总而言之，这个男人看起来怪怪的，而且，她也不认识。
他怎么会认识自己呢？
“不记得我了吧？”男人追问道。
方宁更加的迷惑，她把所有的记忆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这个男人留给她的一点印象。
男人摇了摇头，“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刘勇，中文系的，高你两届，和肖飞一个宿舍楼的，想起来了没有？”
刘勇？方宁想了又想，学校里好像有这么一个人。
经常写些晦涩难懂的诗，文章写的还好，有些阴暗，方宁看过他的文章，对一篇关于蚊子的文章印象颇深，他的文章就像他的人一样，处处透着古怪。
方宁想起来了，在学校里，这个刘勇是别具一格的，她是见过的，怎么就给忘了呢？
“你好像是湖南人，对吧？”方宁问。
刘勇做了个手势，很自然的对她笑了起来，“对，长沙的，终于想起来了”。
方宁很奇怪，“你怎么会认识我？”
“我对漂亮的女生永远是过目不忘的，对又漂亮又优秀的女生更是如此。”刘勇嘿嘿的咧开了嘴。
方宁尴尬极了，他们远没有熟悉到这样的程度。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沟通，刘勇是健谈的，让方宁觉得他的举止有些轻浮。
方宁默默的听着，她没有打断他，她在自己的世界里盘旋着，他说的话，自己几乎什么也没听到，又好像记住了什么。
世界太小了，在这样的旅途里竟然会遇上认识的人，还是一个学校的，说出来谁又会相信呢？
刘勇要去贵州山区看望支教的高中同学，在得知方宁并无准确的目的地的时候，力邀方宁和他一起去。
方宁没有任何考虑就拒绝了，她或许很傻，但还没傻到可以和一个依旧陌生的人同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害怕我把你给卖了？”刘勇问。
“有可能。”方宁一本正经。
“相信我，我会安全把你带回来的。”刘勇伸出了手，“去看看贫困山区的孩子吧，在那里，天空才是洁净的。”
刘勇的话打动了方宁，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有很多人做了更加有意义的事，而她只沉湎与自己的爱情当中无法自拔，和他们比起来，自己真的是可悲的。
方宁突然有了勇气，和刘勇结伴同行不是个好的选择，但也不会是最坏的选择吧？
从贵阳出发，盘山公路把方宁转的七荤八素的，胃里的食物吐的光光的，她的身体还不能适应这样的旅程。
“要不你留在小镇上吧？”刘勇好心的劝着方宁，这个女孩是娇弱的，自己早就该看出来的。
刘勇觉得自己一时冲动的决定有点弱智，现在的方宁，倒成了他的累赘。
自从毕业以后，刘勇天马行空的去过很多地方，走到哪儿算哪儿，挣点钱养活自己，再接着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家里的人知道他的性格，没人要求他什么，他们对他的生活也很少过问，他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从起点到终点，来去都是一个人。
可现在自己给自己弄了个包袱，让他有些泄气。
方宁知道刘勇对自己的轻视，她只是身体不好，她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没用，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固执的要证明给他看。
现在,刘勇想甩了她也不可能了，只好带上她一起上路，走走停停，看着身后步履艰难的方宁，刘勇感叹到“真想把你给卖了，多少能换点钱花花。”
“好啊，卖吧，卖吧，我愿意留在这里”方宁笑着说。
一路上，刘勇的坦率让她消除了戒心，也让她越来越感觉到他的真诚，他的生活是那么的单纯，方宁喜欢他的性格，有多少人能安于贫贱的生活呢？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挡物欲的诱惑呢？
刘勇做到了，只有少数人而已，让方宁感动。
山区的道路因为下雨而泥泞不堪，而且是那种稀泥，没有公路，这样的地方也会有人生活吗？
他们两个人到来已经是傍晚了，天又下起了雨。
学校里没有一个孩子，教室是简陋的。
水田，山路，星星点点的分布了几户人家，刘勇的同学叫陈卫国，是这个学校的老师，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叫王茜，刚刚毕业，来到这里也不过半年多的时间而已，今天是因为知道刘勇最近要来，才会有这样的聚会。
四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以水当酒，叙说着阔别的离情，回忆着当年在学校的豪言壮语，看着他们安然的笑脸，方宁觉得自己是渺小的。
她也想留在这里，留在这样的生活里。
刘勇走了，他只是来看朋友的，他为方宁的决定而骄傲，方宁的坚定让他重新的认识了她，她是坚强的。
王茜后来也走了，方宁真的留了下来。
陈卫国很实际，对方宁照顾颇多，两个人的交往是淡淡的，纯净的，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新的经历，方宁觉得这样的开始也是不错的。
教书的日子并不枯燥，相反让她的心情日渐开朗，她忘记了自己的疼痛，人活着，就得有意义的活着，她既不伟大，也不高尚，但她现在的生活是有意义的。
油菜花开过了，山坡上的橘子树也红了，挂满了累累的果实，方宁知道自己该走了，她的心不再空落落的，被希望填的满满的，她要回北京去，她能为这里的孩子做的，远远不止这些，她还要回来。
出了北京站，方宁恍如隔世，她要回家吗？
那里不是她的家了，但她还是要回去，她的东西还留在那里，会见到张志轩吗？
方宁想，也该见上一见了，她想宝宝，可宝宝不再是她的了。
家里没有任何的变化，窗明几净，没有任何的尘埃，只有方宁自己是脏的。
洗了澡，换上以前的衣服，有些肥，看来自己是又瘦了。
张志轩肯定还经常来这里，他的衣物还在家里，一切都没变，只是自己长大了。
方宁确定自己需要给他打电话。
她现在再也不需要鼓足勇气了，她完全的平静下来，她能够面对他，爱也好，恨也好，她始终是糊涂的，张志轩爱她吗？
或许吧？他还住在这里，这又能够证明什么呢？
拨通电话，她一点也不怕他了，电话通了，铃声还是她给他选择的邓丽君的《甜蜜蜜》。
“方宁？是你吗？”张志轩的声音有些苍老和软弱。
“是我，我回来了，见个面好吗？”
“好。”
张志轩回来的时候，方宁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没有叫醒她，他看着她，她终于回来了，又黑又瘦，都是他造成的。
他再也不能让她跑掉了，即使让她失去自由也在所不惜了，他能做到吗？
方宁压根就没想跑，她看着他的眼神有了变化，她更加的成熟而有魅力了。
“什么时候来的？”方宁问。
“来了一会了。”
“你好吗？”方宁又问。
“不好。”
仿佛过了很长的时间，张志轩才想起来，问道“你呢？”
“挺好的。”
“去了哪里？”
“有必要告诉你吗？”
“为什么不打电话。”
“没必要。”
“为什么要回来？”
“我想宝宝了？”
“想我吗？”
“想”方宁的声音不再是冷冰冰的。
方宁不能撒谎，她的确是想他，每个夜晚都会想起他，他的绝情起不了任何的作用，她还是会想起他。
忘记他？不管永远有多远，都不可能忘记了。
但她也不再是那个无知的女人了，爱情不是一个人生活的全部，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努力的争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方宁想要和张志轩和解，他们不再是一家人了，但也不是仇人。
时间冲淡了恨，留下了爱，方宁知道自己是爱他的，她用一生也无法忘记的那人，所以她回来了。
她爱过，恨过，可她毕竟是回来了，不是为了爱，也不是为了恨，只是她想回来。
她内心的矛和盾，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但她还是回来了。
方宁和张志轩对视着，两个人都笑了。
他们都不需要隐瞒什么了，方宁知道他的渴望，但她还是不能，她还是会害怕又一次的疼痛，一切皆有可能，痛苦和幸福是孪生兄弟，她不能再面对这样的痛苦，也不想再得到这样的幸福。
她就想这样平静的注视着他，他再结婚也好，再有别的女人也好，她都能心如止水，因为她不想再被伤害了。
九月的北京，空气异常的干燥，延续着夏天的憋闷，宝宝回来了，方宁不知道张志轩这样做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她不去想将来，也不去想过去，她只想把握现在，宝宝在她的身边，张志轩也经常过来，他们还像一家人一样，她是妈妈，他是爸爸，只是他们不是夫妻。
林文说，肖飞去了澳大利亚，不会再回来了，方宁替林文遗憾，林文自己倒并没什么，依旧风风火火的，对什么事情都热情有余。
春节的时候，林文回了成都，还有她新交的男友，三十二岁，公务员，硕士毕业，蹉跎至今，未婚，和林文一样。
林文是这样介绍的。
只是他们要结婚了，过了“五一”就去登记。
方宁很奇怪，“你爱他吗？”
林文摇了摇头，“不知道以后爱不爱，但现在不爱。”
“那为什么要结婚？”
“为了结婚啊！”林文坦然的说。
方宁不再叹气，林文的做法她能理解。
“不许告诉别人！”林文怼了她一下。
“知道了！”方宁还是叹了口气，世上让人无奈的事真的太多了。
“你们家那位呢？”林文问.
“谁？”
“明知故问？”林文直撇嘴。
方宁知道她问的是张志轩，他们能怎么样呢？不温不火，不痛不痒罢了。
方宁抬头看着林文，“不知道。”
林文踢了方宁一脚，“你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那天张志轩可请我吃过饭了，叫我劝劝你，”
“真的吗”方宁不能相信他会找林文。
“我看你们像两个神经病一样，好了就行了，胡折腾什么？”林文是同情张志轩的，方宁走后，张志轩发疯一样的找过林文，林文觉得生活真是他妈的有病，在一起的时候，不去珍惜，分开了，才去找寻，脑子灌水了吧？
“算了，谁稀罕管你们的烂事，不过，方宁，差不多就行了啊！？
盯着张志轩的女人比比皆是，你可的小心点！有钱又爱你的男人可不好找了！”
“去你的吧。”方宁打了林文一下。
“好了，我已经替张志轩讲过情了啊！你告诉他，我结婚的时候，红包要多给点，知道吗？”林文不客气的对方宁说。
方宁的手机响了，是张志轩打来的，又有什么事？
“你们家病人打来的？”林文坏笑着看着方宁。
方宁没接，张志轩最近没事的时候就打电话给她，都是些无聊的废话，她不想接，也不想听，有些话，说的多了，也让人累。
人生就像一场赌局，输了什么，赢了什么，谁又知道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