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流浪人喘了一口凉气,嘴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体内的血液在翻腾,脉搏不停的在跳跃。
“谢大侠,是我害了你……”
谢无病忽然大笑,道:“傻小子,别说这种话,只要你能留下我的六位兄弟,谢某人就算再死十次,却又何妨?”
流浪人仰天长叹,凄然无语。
他只是点点头,两眼直盯着谢无病。
谢无病的身子,已不停地在摇晃。
“很好,很好,”他忽然重重一咳,咳出两口浓血,“其实十年前我早就该死了,能够活到今天,已很满足,我的六位兄弟虽然未必是熊王宫中人的敌手,但有他们在你身边,我很放心……”
流浪人突然“扑”声跪下。
谢无病却在这个时候,气绝毕命而倒毙。
流浪人黯然无语。
原本已经灰色的黄昏,现在看来又更灰暗了不少。
深夜,熊王宫中。
在黑熊厅内,三盆烘炉正燃烧得十分猛烈。
火光掩映下,黑熊王的脸色就像三月里的天气,阴晴不定,令人望而生畏。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
厅中的火越来越猛。
忽然间,一个黑衣汉子从厅外匆匆走进,躬身向黑熊王报告:“白熊王到!”
黑熊王霍声站起:“很好,我正想见他,快传!”
江湖上最有财势的家族,据说除了南宫世家,蜀中唐门之外,还有八个之多。
熊族就是其中之一。
熊族里的人,并非姓熊。
但他们引以为傲的标志,就是凶猛的巨兽——熊。
没有人知道熊族里有多少个族人。
但人人都知道,熊王宫就是熊族里最神秘、最可怕的地方,统治着熊族的人,也就是熊王宫里的主人——黑白熊王。
现在,黑熊厅内,黑熊王与白熊王已聚在一起。
黑熊王道:“这三个月来,黑熊队已死了二十七人。”
白熊王道:“白熊队伤亡数字较少,但他们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黑熊王道:“他们全部都杀不了叶一郎。”
白熊王道:“叶一郎不死,你和我怎能睡得安乐,吃得快活?喝得痛快?”
黑熊王道:“不错,我们必要杀叶一郎。”
白熊王道:“但我的手下刚才查出,叶一郎已不再孤立。”
黑熊王道:“据说魔湖七绝已投在叶一郎门下。”
白熊王道:“但魔湖七绝现在只剩下了六绝,他们的老四谢无病已死。”
黑熊王道:“魔湖七绝也好,六绝也好,都不成问题,大不了一并把他们都给解决。”
白熊王道:“唯一可虑者,并非魔湖六绝,而是叶一郎的一个朋友。”
“叶一郎的朋友?”黑熊王这时悚然动容。
“不错。”
“他是谁?”
白熊王轻叹一口气,道:“他就是近十年来,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年轻刀客。”
黑熊王双目厉芒闪动:“叶一郎这个朋友,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白熊王微微点头:“不错,正是龙城璧。”
黑熊王沉吟半晌:“你认为龙城璧会为了叶一郎,而向我们作对?”
白熊王道:“直到目前为止,谁也不能抹煞这个可能性。”
黑熊王道:“你打算怎样?”
白熊王忽然露出了一个残酷的笑容,右手虚切,冷冷道:“杀!”
黑熊王的眼皮缓缓在收缩,终于眯成一线。
“无论是任何人,想抵抗熊王宫,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条路就是死路!
黑熊王语声微顿,忽然问白熊王:“老熊王远赴苗疆多年,他会不会回来?”
白熊王叹息着:“我也希望他老人家能回来主持大局,可惜,唉……”
黑熊王点点头,过了一会才道:“但六个月前,有人在点苍山下见过他!”
白熊王道:“可惜这只不过是传说而已。”
黑熊王道:“假如老熊王真的回来,你是不是愿意把熊王宫政权交回给他?”
白熊王嘿嘿一笑,反问道:“你又如何?”
黑熊王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不必回答,白熊王已明白。
过了良久。
两人突然同时大笑,笑声穿云裂石,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咱们果然是一场兄弟,熊王宫必在咱们手里更加发扬光大。”
“老熊王若回来,咱们就教这个老匹夫变成一头死熊,五马分尸!”笑声一直没有停下。
黑白熊王骂老熊王的说话,也越来越凶。
刚才白熊王还尊称老熊王是老人家。
但现在老人家却已变成了老匹夫、老乌龟、老王八!
流浪天涯的滋味,究竟是怎样的?
叶一郎是个流浪人。
但他流浪的历史还不久,才只有三个月。
所以,如果你要问这个问题,你不应去问叶一郎,而应该去问龙城璧。龙城璧与雪刀共同在江湖上流浪,已整整十年。
十年虽然并不能算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但也不能算短。
人生匆匆数十载,每一个人又能有多少个十年?
现在,叶一郎仍然舞着那个奇大无比的皮酒袋。
酒袋里盛着的当然是酒。
酒很烈。
但叶一郎却觉得这种酒已越来越淡。
但他却没有办法再找到比它更猛烈、更辛辣的酒。
他仍然策驶着那辆马车。
但他已不再单独。
在他的身后,有七匹灰马,六个灰衣人。
他们就是魔湖七绝。
虽然谢无病已死,但他们仍然把他的马留下。
他们不会忘一记这匹灰马,就像他们永远不会忘记谢无病一样。
——谢无病自出娘胎以来,每一天都在病。
——现在,他真的从此无病了。
每一个人的心境都很沉痛。
但为了叶一郎,就算要他们七个人全部都死掉,他们都绝不会皱眉的。
叶一郎手里捧着的酒虽然还有不少,但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能够看见一间有更多烈酒的酒馆。
这条路笔直而漫长,两旁杨柳夹道,风景美艳。
但马车行驶了半天,还是没有看见任何一间酒馆。
忽然间,在一株杨柳树下,出现了一个卖酒的人。
叶一郎比大皮酒袋,已经很大。
但这个卖酒的人肩上挑着的两个大酒缸,里面载的酒料就可以用来淹死一匹马!
叶一郎从未见过这样大的一个酒缸。
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叶一郎已嗅到了酒香。
这种酒香,不是自己的大皮酒袋里发出来的,而是发自那两个大酒缸之内。
叶一郎忍不住喝采道:“好酒。”
卖酒的人,是个四十来岁,头戴笠帽的中年人,在他的咽喉上,有一条清晰可见的疤痕。
卖酒人淡淡一笑,道:“当然是好酒,否则岂敢在阁下面前兜售?”
叶一郎道:“你知道我是谁?”
卖酒人道:“知道。”
菜一郎道:“我是谁?”
卖酒人淡笑一声,忽然从大缸中取出一只大木杓,然后才道:“你就是叶中神剑叶大孤的唯一儿子。”
叶一郎冷冷一笑:“你知道的好像并不少。”
卖酒的人干笑一下:“我卖的是好酒,也是名酒,当然要拣一些识货的人来品尝。”
叶一郎的脸突然沉下,道:“你卖的是什么酒?”
卖酒人还未开腔,魔湖七绝的苏无智已冷冷的喝道:“他卖的不是酒,而是卖命。”
苏无智就是那个秃顶银髯老者,也是魔湖七绝里的老大!
跟着,另一个独目灰衣人又接道:“这个人十八岁的时候,便开始一直替别人卖命,他咽喉上的一道疤痕,就是二十年前叶先生给他留下的一个教训。”
卖酒人轻叹口气,道:“只可惜叶大孤死得未免太早,否则凭我现在的剑法,也可以同样地在他咽喉上划上一剑。”
独目灰衣人冷冷道:“叶先生只不过死了三个月,你便胡乱在吹大气,看来酒中双剑似乎快要变成天下无敌了。”
这个独目灰衣人,就是魔湖七绝里的老三穆无双。
他这话一出,忽然有把沙哑难听到了极点的声音响起,大剌剌的说道:“酒中双剑就算不是天下无敌,最少也能将尔等七人,尽数毙于剑下!”
四周没有人影出现。
这声音竟是来自卖酒人左边的一只大酒缸中!
大酒缸并不是空的。
里面既有酒,也有人。
酒在缸中。
人在酒中。
而一杷青锋剑,却在这个人的口里衔着。
他的声音沙哑无比,但脸容却是长得眉清目秀,虽然年已四旬开外,依旧英挺不凡,确然是个能命任何女人心动的美男子。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满是烈酒。
卖酒人叹了一口气:“我这位兄弟什么都好,最要命的就是嗜酒如命,连捧着酒壶喝酒也嫌费时费事,索性要泡进酒缸里。”
美男子缓缓地从酒缸里爬出来,神态慵倦,唯一还令人觉得他像个武林高手的,就是他口里衔着的青锋剑,的确并非凡品。
叶一郎冷冷道:“你就是酒中双剑里的沈必醉。”
美男子摇头:“沈必醉逢喝必醉,但你看我现在醉了没有?”
叶一郎道:“你若不醉,岂会变成一个疯子般整天泡在酒缸里?”
卖酒人冷冷一笑,道:“他的确不是沈必醉,因为我才是沈必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