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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书籍名:《非常日记》    作者:徐兆寿


                                    他们发现唯一能证明林风无罪的就是找到证人。据公安局的人说,林风也不能提供什么人能证明他当时的确在睡觉。林风平时不怎么跟人来往,周末时也只是一个人消遣,所以那天晚上几乎很难找到一个人来证明他的存在。

            余伟想,必须得去找林风谈谈。学校武保处的人陪着他又去了躺看守所,等了很久才看到林风。他瘦了,眼睛深陷。他看见余伟时犹豫了一下,余伟先说话了:

            “对不起,林风,我有一些问题想和你好好地聊聊。”

            林风不做声。

            余伟继续说:

            “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说话。我让你失望了,是吧!”

            林风低垂着的眼皮动了动,似乎在看余伟,但只那么一下就不说话了。

            “你能原谅我吗?”余伟问。

            林风突然站了起来,转身走了。这是余伟没有料到的。依林风的性格,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他做了。

            余伟失望而内疚地看着林风的背影,突然说:

            “林风,我们写信好吗?”

            是的,写信说最好。林风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是一个心理很敏感的人。这样的谈话显然是不主动的,也是不理智的。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看守所的所长,所长疑惑地看着他说,试试吧。

            在第一封信里,余伟回忆了他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并说明了他对这个案件的看法。他把信交给看守所的人。他告诉所长,一旦林风把信交给他们,就马上通知他。但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没有收到林风的信。

            他便开始写第二封信,在这封信里,他又一次深入地写了他对林风的感受。他在一开始看见林风的时候,并没有产生任何好感,相反,他觉得林风的心里一定很苦,自卑感很强,没有自信,而且也很孤独。他是一个自负且傲慢的人,所以他并没有想和林风交朋友,只是应付着。但他同时又是一位心理学教师,他的职业赋予他责任,所以是他的同情心和责任感在趋使他和林风交往下去。他把自己的内心彻底地撕开给林风看,他不想再向林风隐瞒任何思想、情绪。在这封信里,他只字不提小说和案件的事,像一个朋友一样和林风谈着心。

            第二天下午,余伟收到了林风的信。他高兴地打开,一看,只有一句话:

            如果我们当初就能像现在这样谈话,该有多好啊!

            虽然林风只写了一句,但余伟还是能听出林风的喜悦,能看到林风在看到他的信时的那种痛苦和快乐的神情。他看见林风读过以后激动的样子,然后写了很多很多,但最后又把它撕了。林风不想这么快就向他投降。于是,林风只写了这么一句话。

            但就从这一句开始,林风的心终于向余伟敞开了。

            余伟赶紧又给林风写信,写了他和林风进一步交往的情景,重点谈了一下林风的诗。余伟在信中写道,他不应该一直以一个老师的身份和林风交往,而应该把林风当成一个朋友,一个知己。余伟写了他现在的后悔和自责。但余伟还是没有提小说和案件,他不想就此断了他们的交往。

            林风在当天晚上就回信了。这封信还是很短:

            余老师,谢谢您把我当成一个朋友,但我至今仍然把您看做我的导师。余老师,您不必非要绕过小说。我们谈谈小说吧。以前,我一直不愿意再谈起我的那本让我羞愧万分的小说,可是,我们不谈小说能谈什么呢?那本可耻的小说几乎是我的全部生活和思想。

            只求您一件事,就是暂时不要谈案件本身。

            余伟从这封信里看出,林风已经原谅了他,也能正视自己了。他发现林风竟然用了“导师”这一名词!但他还是很小心、很谨慎地给林风写信。他谈到了他们交往的进一步深入是通过那部小说。在小说里,他看到了一个理性与情欲冲突的林风,看到了一个对自己的恶无能为力的林风。他流露着同情,流露着理解,甚至有赞美。他谈到林风的后半部小说,认为和前半部不同的是,林风在后半部小说里加入了更多的个人理性的东西,这些理性使这部作品有了质的不同。他写道:

            “在你小说的下半部,我看到了另一个你。你的自信,甚至可以说你的狂傲都有点惹眼了。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你小说的结尾是最近才完成的。我想,你一直没找到结尾,因为你没有勇气对待你心里的矛盾,但最近你完成了自救。那个单美的疯本与你无关,但你让它成为你的小说的一部分,这样就把矛盾推向了高潮,而你又不去自首,只让主人公去自杀,这样处理的确很好。你在这部小说里完成了自己。我深信从此后你就是另一个你,不再是从前的你。你也从此完成了心理疾病的自疗。”

        《非常日记》九(4)

            林风的回信很长,看得出来,是他淤积和压抑了好几天的情绪,终于难以自制地倾诉、排遣了:

            余老师:

            您好!

            我看惯了你高傲、自信的神情,对你前两次看我时的那种愧疚的神情我很不自在,我也看得出来,你在给我写信时非常小心、谨慎。这是我不愿意的。我宁愿看到的还是那个狂傲不群的你,那个激情迸涌的你,那个敢于向一切道德和理性挑战的你。我不愿意看到你现在的神情。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并不企求法律能给我一个合理的判决。直到现在,我实际上在意的是你,你对我的认识。这比法律对我的认识更为重要!

            我知道,你难以理解我的这种感情。

            是的,我曾经恨过你,恨你为什么不守信用。我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人,除了我的亲人外。但即使对我父亲的信任,也比不上对你的信任。你说的对,我们是纯粹的精神的交往。这种交往高于一切。但你违背了我们的诺言!

            即使这样,你在第一次看我后,我实际上已经原谅了你。只是我在感情上一时难以接受。我不善于表达,尤其在你跟前,我不知道能说什么。而你真的了解了我,用书信的方式和我谈话。这是我最愿意的。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事,即使别人不知道,也已经是发生了的事。因为这一点,我原谅了你。我原谅你并不是你为我做了什么,而仅仅是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你说的很对,我在小说的后半部分凭空加了一个单美被吓疯和“我”自杀的情节。我过去的确一直不知道怎么给作品结尾,一年多来,我写了很多结尾,但都不满意。自从和你交往以来,我好像变了个人。我每天都要写很多很多感受。渐渐地,我过去的知识被回拢了,我的认识也越来越清楚了。我明显地感到自己有了自信,有了追求真理的勇气。是的,“追求真理”,这个词在过去与我毫不相干,是你经常随口说着,却印在了我的心里。我很少能听到有老师说,我们都在追求真理。你与别人不一样,你来到国内的目的不是为了图名利,而是为了求道。对了,“求道”一词也是你经常说的。过去在书上经常看到的这些词已经在我们的生活中成了虚假的名词,只有你说出来后才显得真实。追求真理——是啊,我在与你交往的短短两个月里,我忽然间成了一个崇高的人。我从心底里第一次喜欢上了自己。我之所以那样安排小说的结尾,一是为了告诫我自己,再走下去就是那样一条路,二是为了自救。我在小说里真正地死过了。在我写完那个结尾时,我感到自己获得了新生。

            这一切的功劳要归于你,余老师!但我知道,你对我的重视远远不够。我相信你在看完我小说的后半部分会重新来看我的。我做到了这一点。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理解我的人只有你,真正帮助过我的人也只有你。我孤独地生活了很多年,一直感到世界是冰的,现在我感到了热。真的,我很少激动过,很少为我自己而自豪过,现在我有了这样的感受。这是我的幸福!这是我的幸运!

            但是,余老师,我在看守所里呆着的这十天时间里,我对自己又有了新的认识。这要感谢我的过去。在过去,我没有朋友,也没有社交,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看书。并不是我喜欢读书,很多时候是孤独所致。现在,我读的那些书都一本本地浮现在我面前,重新给我解释着有关真理的一切。我想通了一件事,就是人永远都是孤独的,人永远都得靠自己。真理也只能靠自己而获得,朋友和知己是人生的奢求。你说对吗?

            余老师,现在我有一个奢望,我想听听你的人生,我想知道在你的背后,有没有让你感到可耻的事,它们是不是也像我的那些事那样可耻。如果有的话,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对待那些事情的。

            谢谢你!虽然我们已经成了朋友,但在我的心里,你仍然是我精神上的导师。

            你的学生:林风

            他是多么敏感啊!他竟然能看出余伟的小心,能看透余伟的心态。特别是他最后提的那个问题,深深地震撼了余伟。是啊,也是该向他坦白的时候了。余伟第一次感到了困难,感到了和他交往的危险性。谁没有做过让他自己感到可耻的事呢?回忆和解剖自己是血淋淋的。余伟从小也生活在农村,深刻地体验过林风在小说里描写的那些痛苦、自卑和被人斜视的感受,正因为深深地自卑过,才这样自负而傲慢。他一直是在掩饰自己的内心。在小的时候,他有过偷盗的行为,有过偷窥女孩子上厕所的可耻行为;在少年时期,有过在一个人的时候偷窥自己和进行手淫的行为;在大学时期,有过被女同学挑逗并苟且夜宿的行为,有过去找妓女的想法;在国外求学的时期,有过和妓女生活的经历,有过多少次被女人伤害而无能为力的行为,有过……啊,有过多少可耻可恶的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