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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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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书籍名:《非常日记》    作者:徐兆寿


                                    他不愿意回忆,因为他不愿意再面对它们,他也不愿意给人提起,不愿看到听者对他的歧视,不愿让这些事影响他的未来,更不愿意让这些可耻的过去影响到他的情爱生活。他能说吗?他不能说。但是,林风要他说。他怎么办呢?过去他一直伤害着他的自尊,一直看着他的伤口和鲜血,而把自己的伤口蒙起来。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过去。

        《非常日记》九(5)

            他陷入了痛苦。他想,如果他要给林风写这些,林风的心理是平衡了,解救了,可是他却要陷入灾难了。他不愿意把它写成文字,不愿意把那些事让别的人知道,特别是笑茵。要是她知道了,她会多么痛苦啊!

            可是,这是他真实的过去。没有这些过去,也不会成就今天的他。没有这些过去,他也不会毅然决然地为心理学而投入全部身心。没有这些过去,他就不会深刻地了解人性。没有这些过去,他也就不会建立坚实的生活信念。

            “谁能告诉我,在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向他再隐瞒什么,但我又不愿意这样去告诉他。”余伟在这样矛盾着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懦夫,一个连自己也瞧不起的罪人。他觉得连林风也不如,没有林风那样自我解剖的勇气。不,他不能让林风瞧不起,更不能让他自己也瞧不起。

            最后,他悲壮地决定,把这一切都告诉他,把自己都撕成碎片。他写了整整一天一夜,写得声泪俱下。但一天一夜,能写些什么呢?只不过是些事情的大概。在信的最后,他还是写了一句话:林风,当你看完这封信后,请你把它烧了,不要让任何其他人看。

            他为这句话而感到羞愧。

            他把信封得严严的,当他交给看守所的所长时,他又说:

            “还是我亲手交给他吧。”

            他看到了林风。林风的眼里有些兴奋,他也很高兴。可是,他们觉得有些不自在。他们都愿意在书信中感受对方,已经不愿意在现实中面对了。言语成了多余的东西。他对林风说:

            “你拿去慢慢看吧。我等你的回信。”

            林风拿着信回去了。他也回去睡觉。

            下午,看守所打来电话,说林风回信了,让他去取。他也刚好睡醒。

            林风在信中这样写道:

            余老师:

            昨晚我一夜没睡。说真的,我刚开始不相信你写的这些,我一直在怀疑你是不是为了救我而编的。我在黑夜中静静地躺着,远处的火车汽笛声在间断地鸣响,看守所里的犯人们这时都静静地睡去。我一直想着你信里的一句话:没有一个人的一生是没有错误的,没有错误的人生是不可信的。凭着这句话,我相信你。也凭着这句话,我重新仰望你。

            你能把你黑暗的一面示于我,示于我这样一个不幸的人。我知道,你是要鼓励我,让我直面现实。能这样做的人是了不起的。耶酥这样做过,拯救了世人;卢梭这样做过,拯救了欧洲。而我呢?一切能拯救的灵魂是要有自救能力的,我有自救的能力吗?

            不错,我在小说里自杀过。过去我也认为我在精神上自救了,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小说毕竟是小说,假设永远是假设。我并没有真正地自救。

            余老师,我问你个问题:托尔斯泰为什么在晚年突然出走?

            他在信的最后说他已经把那封信烧了。从他现在开始提的这个问题开始,他们纯粹地进入一种哲学的对话之中。然而,也就在这时候,余伟突然感到了自己的匮乏。关于托尔斯泰为什么在晚年突然出走的问题,他在很多地方都读过,西方人一般都认为这是信仰问题。他在回信中谈了很多,谈到雨果的《悲惨世界》,谈到冉阿让在最后面对沙威时的对话。在很多教科书上,对这部书的评价是:真实地描绘了波旁王朝复辟时期七月王朝初期法国社会生活的广阔画面,表达了对劳动人民的深切同情,对资产阶级社会的司法制度、法律和道德观念给予了无情而深刻的批判。可是,他认为雨果要谈的还是信仰问题。

            这一问题一经展开,他们才发现,一切都需要阐释,一切都是空白。他们大篇幅地开始谈起这些从未谈起但时时在想的问题。但问题也越来越多,特别是后来林风问的很多问题余伟根本就没有思考过,林风谈的很多知识和书也是余伟没有接触到的。这些年来,余伟对哲学和科学著作读得很少,特别是中国古典哲学尤其少。他们仿佛在写哲学论文,完全抛开了小说和案件本身。他们进入了人的内在状态。

            这使余伟非常惭愧和尴尬,他的思想和知识已经被挖空了,已经难以接林风的招了。而林风呢,仿佛才刚刚开始要和余伟探讨他这几年来读书和生活中的困惑。他从来就没有谈话的对象,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的这些内心生活展现过,现在有机会了,他便完全地展现着。而且使余伟惊异的是,他的记忆力是那么好。在看守所里,他只有记忆,而余伟,还可以找到参考的书籍。

            最让余伟惊异的是,这些对话刺激了他的思想和生活,以及灵魂。有一天,林风问他:你相信鬼吗?你相信人世间有灵魂吗?你相信有来世吗?在林风的小说里,他也曾看到过这些问题,但他并没有多想,现在林风直接问他,使他无限地惊惧。他无法回答。

            九天就这样过去了。这天下午,他不能不告诉林风与案件有关的一些事情了。他告诉林风,学校和很多人包括笑茵的父亲都对他很关心。他还告诉林风,学校本来要通知你父亲,被我阻止了。林风的回信只有一句话:千万别让我家人知道。

            第九天的时候,还是找不到人证。没有人能证明林风那天晚上在宿舍里,可是就有人能证明他在医学院逗留过,他自己也承认。余伟认为,现在,只有一种可能能救林风,他对笑茵的爸爸和学校领导都说过:

        《非常日记》九(6)

            “现在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他,也可以从文学的角度来印证。”

            但武保处的人认为:

            “法律不承认这种假设,只认证人。”

            余伟生气地大骂:“去他妈的法律。明明是林风在宿舍里睡觉,可是为什么法律就非得要证人不行呢?如果法律要证明林风是罪犯,又有谁来证明呢?谁看见了林风那时在医学院?”

            “这就是法律!”

            第十天,是开庭的时间。前来观看的人不是太多,因为学校把这件事压得很低调。那位受害人的父母也来了。他们明显地认为林风就是凶手,一直恨恨地瞪着他。林风一直低着头,当法庭出示他收藏在箱子里的“赃物”时,他痛苦极了,他一直不敢看观众。羞耻一直毒害着他,但现在明朗的是,这些“赃物”不足以定他的罪。当法官把受害者——那个吓疯的女学生带上法庭时,人们立时被怔住了。那是个多么漂亮的女孩子啊!可是她紧紧地抓住医生的白大褂,嘴里怯怯地还在喊“救命啊”。医生告诉法庭,她现在已经好多了,只要有陌生人出现,她就这样。在医院里,只要有人接近她,她就喊“救命啊”。医生说她不能呆得太久,必须赶紧回医院。她回去了。她的父母早已泣不成声。

            法官问林风见过这个女学生没有,林风也怔住了。他怎么没有见过呢?他在冬天下着小雪花儿时问她要袜子,她就当场脱下来了。他说:

            “见过。”

            他一回答,法庭上就开始乱了起来。

            法庭又问他:

            “你是什么时候见她的?”

            “大概在三年前的冬天。”

            “你对她有过不良的行为吗?”

            “有。我问她要袜子,骗她说我乡下的妹妹来了,没袜子穿。她就高兴地给我了。”

            法庭让他从那些“赃物”里找出她的那一双袜子。他马上就找出来了。法庭上一阵惊呼。

            “你以后再见过她吗?”

            “见过,远远地见过几次。”

            “有过不良行为和动机吗?”

            “没有。”

            这是余伟他们没有预料到的,其余所有的问题几乎都预料到了。法官对余伟的心理分析和笑茵父亲的分析都进行了肯定,但他说,这些不能当作证据。法庭还是要他们拿出证人,可他们没有办法拿出来。但他们也对法庭提出了严正的抗议,仅仅靠小说里的一些描写和他有心理方面的变态行为就断定医学院案件是林风所为实在有些不公。林风的律师也抗议:

            “我们认为,这种案件既然是从心理学和文学的角度来入手的,就应该从心理学和文学的角度给予正确的判断。同时,我们认为,取证应该是法庭的事。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林风确实在案发时就在案发地点,就不能够给他定罪。”

            法庭考虑到学校的声望,还有笑茵父亲的声望,同时还有余伟在心理学方面的反驳理由,暂时休庭,以便继续取证。

            他们取得了暂时的胜利。余伟要求法庭暂时释放林风,因为林风的心理还不十分健康,面临着难以预料的危险,但法庭驳回了他的请求。他又给林风拿去些杂志和书籍,生怕林风无事生非。

            这一次林风先冲余伟说话了:

            “余老师,我有罪!”

            余伟一怔,赶紧问他:

            “医学院事件真的是你所为吗?”

            “不是。可是现在,是与不是有什么分别?”

            “林风,你要振作点,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我们只要找一个证人就可以推翻此案,为你鸣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