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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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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书籍名:《非常日记》    作者:徐兆寿


                                    不管别人怎么劝他,他也不理睬。他一直哭着,后来他还是捧着林风的骨灰要回老家去。

            几天来,余伟一直没有出过门。只有他知道林风是怎么死的,但他知道,很少有人愿意相信他。他不愿意给人们解释。他觉得毫无意义。人们爱怎么想,就让他们去想吧!他也知道老人现在的心情,所以一点儿也不怪他,任凭他怎么骂。他甚至希望谁打他一顿。

            他一直在忏悔:“我真是后悔!我早就该想到林风有自杀的动机,可是我一直抱着侥幸心理。是我害了他。林风如若不遇到我,是不会有事的。”

            笑茵把她的零花钱拿出来给余伟,老作家也拿来了五千元,加上余伟自己的几千元,共有一万多元。他把这些钱给中文系的领导,希望他们转给林风的父亲,以弥补他们内心的不安。可是,老人一把扔了钱,大吼:

            “钱能干什么?我的冤屈到哪里去诉啊!”

            后来,在余伟的请求下,中文系叫人把这笔钱寄给了老人。老人终于也收下了,没有再退回来。他的心里总算安稳了一些。他怎么都想不到,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酝酿和造成了这起悲剧事件。他开始怀疑他的一切。他常常一个人躺在床上看林风给他写的信,一遍又一遍地看。他觉得那些信像一剂剂毒药,慢慢地注入他体内,使他思想痉挛,情绪也一天天变坏。他想着林风问他的每一个问题。他发现,他渐渐地受到了林风巨大的影响。他觉得林风的一切就像一场大风,把他的一切都吹走了,只留下了个茫然的荒凉的他。

            一天,林如诗给他打电话,她说她要状告学校。她认为,林风之死与学校的教育和管理有很大关系,与她的案件也有关联。林风的死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她认为林风一案直接为她的案件提供了有力的证据。他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说:

            “我打这场官司,本来就无所谓输赢,我的目的是要给学校、社会、家庭一个警告,让他们来关注青年人的心理,关注青年人正在走向畸形的心灵,还青年一个健康的自由的世界。”

            他不想再听这样的话了。他很累,想休息。但林如诗用各种各样的话想刺激他,他便对她说:

            “别费心机了。”

            “余老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不是搞心理学的吗?”

            “这些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是不是认为林风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

            “是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认为呢?每个人的生与死由他自己来决定,林风从来没有认为他的死是你造成的。你是一个好老师,你让他们觉醒了,让他们能够主宰自己的生与死了,这难道不正是你所希冀的吗?”

            是啊,这不是我所希冀的吗?然而这并非我所希冀的。真正的罪人应该是我。余伟想。

            余伟谢绝了林如诗。她似乎对他很失望。余伟给刘子奇上交了辞职书。

            刘子奇也左右为难。林风的事情发生后,学校里很多人都对余伟有看法,认为这纯粹是扰乱青年人的心理。但他知道,如果把余伟留下来,人们很难再信任余伟。不知是哪位别有用心的人在网上批评余伟,说他除了是个洋博士和莫名其妙的狂妄自大外,其实一无是处。文章批评得非常尖锐。余伟看过后,心里更是难受。那篇文章发表后的第二天,铺天盖地的批评就都堆到余伟的网站上来了。网络就是这样,一时是天堂,把你捧到天上,一时又会是地狱,把你又埋葬。

            笑茵一直对余伟的去留没有表态,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余伟:

            “你爱我吗?”

            “爱。”余伟说。

            她便不再说话了。笑茵的父亲也来找余伟,他说:

            “听说你要回美国了?”

            “我只是暂时想回去,等我理清楚这件事后我会回来的。”

            “余伟啊,你这是逃避!”

            “叔叔,林风的死与我真的有直接的关系。我现在心里很乱。”

            “这么说,与我也有关系,与笑茵也有关系。还是那天那个叫林如诗的姑娘说的好,林风事件是个社会问题,与社会文化、教育和家庭都有关系,你不过是个导火线而已。你要振作起来,你是个心理学博士,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将来怎么治别人的病?”

            “将来,我不想再干这一行了。”

            “那你干什么去?”

            “我不知道。”

            “余伟,你振作点!你记不记得,你在跟我一起的时候,说我也有病,那么今天我告诉你,我真的有病,但得这个病我感到很自豪。有了我这个病,才能看清社会的真面目,才能真正地关注世界。有了这个病,我才成为真正的我。古往今来,哪一个作家不是与时世格格不入?就是因为他们有关怀心,有自由心,所以他们才傲物,为时世所不容。我这个病,是天生的。这些天来,我也一直在反思我自己,就因为你敢批评我。我发现了我自己,但是,你呢?刚遇到些挫折,就这样受不了,马上要放弃一切。你这样能干什么呢?”

        《非常日记》九(11)

            余伟把林风的信给老作家看。老作家看了一遍,叹口气说:

            “这是这个时代的疾病啊!”

            “这是真正的疾病!我治不了。”余伟颓唐地说。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我说什么好呢?你们动不动就是人生没有意义……”老作家显然非常生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余伟说:“就你们在活人哪!你以为我们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吗?我们也想过。可是谁能回答它呢?只有生活本身,只有生命本身。我们每天的忙碌,每天的烦恼,每天的思考,每天的善举,都在证明一件事,人生是有意义的……”

            余伟摇着头,目光散淡,显然对他的这些说教不予赞同。老作家看着这个充满曾经充满活力和理想的年轻人此时竟变成这个样子,尤其在看到他对自己的话不屑一听时,满心的愤怒一时间迸发了出来:

            “你看你,一个年轻人,才活了多长,就这样对人生失去了信心。你看看那些真正的思想者,看看那些对人生充满了质疑的哲学家,他们一生都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甚至直到他们人生的最后一刻,还在苦苦地思索着。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在寻找着人生的意义,只不过有些人找到了,有些人却始终找不到。不要呆在屋子里找,也不要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找,要到生活中去找,到大千世界里去找。林风为什么要死?他一直说要他的死来显示出世界本来的意义。但这意义在哪里?要谁去找呢?就是要你去。林风为什么要自杀?他就是要你来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找到的东西,你必须得去寻找,否则,你怎么对得起他?”

            余伟终于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非常日记》十

            春天到了,一切都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余伟像大病初愈般地虚弱和苍白。几个月来,他一直闭门不出。除了笑茵天天来看他外,他几乎不见任何人。老作家叫过他几次,他无心相见,甚至说害怕想见,但又觉得没有理由,只好去了。每次都是老作家在那里发表长篇大论,他只是听听,也无心去辩。他还是摆脱不了林风之死的心理重压,因为林风事件,他在系里倍受冷落,学生们也回避着他,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刘子奇对他的态度——刘子奇自从林风事件后一直回避着他。同时,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平生所学的一切都是无用的知识,人世间的一切知识都成了空白。这对他来说,是最致命的打击。因为一切在他看来,都成了可有可无的了。他真真切切地理解了佛陀能够抛却荣华富贵和妻子的根本原因。他不是没有听未来岳父的话,也不是没有想过。老作家所有的话他都一一地思索过,但那对他没有用。那是老作家的人生观,不是他的。他看上去越来越抑郁,老作家自从那次冲他发过火后,也不敢再发火了,就是有话要说,也是以商量的口吻。一次,在他告别时,老作家终于忍不住了,说:“有句话,我觉得必须给你说。你是自己打败了自己,林风则是一个未成熟的孩子。你要好好想想这句话!”那天晚上,他一夜未眠。是啊,是他自己打败了自己。不是林风击败了他,而是他始终是一个未觉悟者。觉悟,意味着对人生和世界有根本的彻底的认识。林风正走在觉悟的路上,走在最关键的时刻,正是需要有一个人来帮助他引领他的时候,却偏偏遇到了他——一个未觉悟者。这是他和林风的双重悲剧。只不过不同的是,林风内心的疾病太多了,使他无法渡过这个关隘。从这个意义上说,林风的确是个孩子,无论情感上,还是理念上。那么,他呢?他能越过这个人生最重要的关隘吗?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终于疲惫地睡着了。这一觉他睡得很沉很沉。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他第一次觉得又有了力量,这力量来自于一种性格,来自于一种习惯,更准确一些说,来自于一种长期求学的修养。“我不能就这样被自己打败!”他自言自语道。

            大概从那一天开始,他虽然还是闭门不出,但他开始读书了,脸上又有了那种自负的神情。

            他再也没有给人进行过心理咨询,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也似乎把他彻底地抛弃了。不过,对他来说,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他开始了写作生涯。是的,就像林风在日记里写的那样,写作会发现一个全新的世界。现在他就面临着一个全新的世界,不,应该说是一个空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