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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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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书籍名:《非常日记》    作者:徐兆寿


                                    我在小说里真正地死过了。在我写完那个结尾时,我感到自己获得了新生。

            这一切的功劳要归于你,余老师!但我知道,你对我的重视远远不够。我相信你在看完我小说的后半部分会重新来看我的。我做到了这一点。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理解我的人只有你,真正帮助过我的人也只有你。我孤独地生活了很多年,一直感到世界是冰的,现在我感到了热。真的,我很少激动过,很少为我自己而自豪过,现在我有了这样的感受。这是我的幸福!这是我的幸运!

            但是,余老师,我在看守所里呆着的这十天时间里,我对自己又有了新的认识。这要感谢我的过去。在过去,我没有朋友,也没有社交,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看书。并不是我喜欢读书,很多时候是孤独所致。现在,我读的那些书都一本本地浮现在我面前,重新给我解释着有关真理的一切。我想通了一件事,就是人永远都是孤独的,人永远都得靠自己。真理也只能靠自己而获得,朋友和知己是人生的奢求。你说对吗?

            余老师,现在我有一个奢望,我想听听你的人生,我想知道在你的背后,有没有让你感到可耻的事,它们是不是也像我的那些事那样可耻。如果有的话,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对待那些事情的。

            谢谢你!虽然我们已经成了朋友,但在我的心里,你仍然是我精神上的导师。

            你的学生:林风

            他是多么敏感啊!他竟然能看出余伟的小心,能看透余伟的心态。特别是他最后提的那个问题,深深地震撼了余伟。是啊,也是该向他坦白的时候了。余伟第一次感到了困难,感到了和他交往的危险性。谁没有做过让他自己感到可耻的事呢?回忆和解剖自己是血淋淋的。余伟从小也生活在农村,深刻地体验过林风在小说里描写的那些痛苦、自卑和被人斜视的感受,正因为深深地自卑过,才这样自负而傲慢。他一直是在掩饰自己的内心。在小的时候,他有过偷盗的行为,有过偷窥女孩子上厕所的可耻行为;在少年时期,有过在一个人的时候偷窥自己和进行手淫的行为;在大学时期,有过被女同学挑逗并苟且夜宿的行为,有过去找妓女的想法;在国外求学的时期,有过和妓女生活的经历,有过多少次被女人伤害而无能为力的行为,有过……啊,有过多少可耻可恶的过去啊!他不愿意回忆,因为他不愿意再面对它们,他也不愿意给人提起,不愿看到听者对他的歧视,不愿让这些事影响他的未来,更不愿意让这些可耻的过去影响到他的情爱生活。他能说吗?他不能说。但是,林风要他说。他怎么办呢?过去他一直伤害着他的自尊,一直看着他的伤口和鲜血,而把自己的伤口蒙起来。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过去。

        《非常日记》九(5)

            他陷入了痛苦。他想,如果他要给林风写这些,林风的心理是平衡了,解救了,可是他却要陷入灾难了。他不愿意把它写成文字,不愿意把那些事让别的人知道,特别是笑茵。要是她知道了,她会多么痛苦啊!

            可是,这是他真实的过去。没有这些过去,也不会成就今天的他。没有这些过去,他也不会毅然决然地为心理学而投入全部身心。没有这些过去,他就不会深刻地了解人性。没有这些过去,他也就不会建立坚实的生活信念。

            “谁能告诉我,在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向他再隐瞒什么,但我又不愿意这样去告诉他。”余伟在这样矛盾着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懦夫,一个连自己也瞧不起的罪人。他觉得连林风也不如,没有林风那样自我解剖的勇气。不,他不能让林风瞧不起,更不能让他自己也瞧不起。

            最后,他悲壮地决定,把这一切都告诉他,把自己都撕成碎片。他写了整整一天一夜,写得声泪俱下。但一天一夜,能写些什么呢?只不过是些事情的大概。在信的最后,他还是写了一句话:林风,当你看完这封信后,请你把它烧了,不要让任何其他人看。

            他为这句话而感到羞愧。

            他把信封得严严的,当他交给看守所的所长时,他又说:

            “还是我亲手交给他吧。”

            他看到了林风。林风的眼里有些兴奋,他也很高兴。可是,他们觉得有些不自在。他们都愿意在书信中感受对方,已经不愿意在现实中面对了。言语成了多余的东西。他对林风说:

            “你拿去慢慢看吧。我等你的回信。”

            林风拿着信回去了。他也回去睡觉。

            下午,看守所打来电话,说林风回信了,让他去取。他也刚好睡醒。

            林风在信中这样写道:

            余老师:

            昨晚我一夜没睡。说真的,我刚开始不相信你写的这些,我一直在怀疑你是不是为了救我而编的。我在黑夜中静静地躺着,远处的火车汽笛声在间断地鸣响,看守所里的犯人们这时都静静地睡去。我一直想着你信里的一句话:没有一个人的一生是没有错误的,没有错误的人生是不可信的。凭着这句话,我相信你。也凭着这句话,我重新仰望你。

            你能把你黑暗的一面示于我,示于我这样一个不幸的人。我知道,你是要鼓励我,让我直面现实。能这样做的人是了不起的。耶酥这样做过,拯救了世人;卢梭这样做过,拯救了欧洲。而我呢?一切能拯救的灵魂是要有自救能力的,我有自救的能力吗?

            不错,我在小说里自杀过。过去我也认为我在精神上自救了,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小说毕竟是小说,假设永远是假设。我并没有真正地自救。

            余老师,我问你个问题:托尔斯泰为什么在晚年突然出走?

            他在信的最后说他已经把那封信烧了。从他现在开始提的这个问题开始,他们纯粹地进入一种哲学的对话之中。然而,也就在这时候,余伟突然感到了自己的匮乏。关于托尔斯泰为什么在晚年突然出走的问题,他在很多地方都读过,西方人一般都认为这是信仰问题。他在回信中谈了很多,谈到雨果的《悲惨世界》,谈到冉阿让在最后面对沙威时的对话。在很多教科书上,对这部书的评价是:真实地描绘了波旁王朝复辟时期七月王朝初期法国社会生活的广阔画面,表达了对劳动人民的深切同情,对资产阶级社会的司法制度、法律和道德观念给予了无情而深刻的批判。可是,他认为雨果要谈的还是信仰问题。

            这一问题一经展开,他们才发现,一切都需要阐释,一切都是空白。他们大篇幅地开始谈起这些从未谈起但时时在想的问题。但问题也越来越多,特别是后来林风问的很多问题余伟根本就没有思考过,林风谈的很多知识和书也是余伟没有接触到的。这些年来,余伟对哲学和科学著作读得很少,特别是中国古典哲学尤其少。他们仿佛在写哲学论文,完全抛开了小说和案件本身。他们进入了人的内在状态。

            这使余伟非常惭愧和尴尬,他的思想和知识已经被挖空了,已经难以接林风的招了。而林风呢,仿佛才刚刚开始要和余伟探讨他这几年来读书和生活中的困惑。他从来就没有谈话的对象,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的这些内心生活展现过,现在有机会了,他便完全地展现着。而且使余伟惊异的是,他的记忆力是那么好。在看守所里,他只有记忆,而余伟,还可以找到参考的书籍。

            最让余伟惊异的是,这些对话刺激了他的思想和生活,以及灵魂。有一天,林风问他:你相信鬼吗?你相信人世间有灵魂吗?你相信有来世吗?在林风的小说里,他也曾看到过这些问题,但他并没有多想,现在林风直接问他,使他无限地惊惧。他无法回答。

            九天就这样过去了。这天下午,他不能不告诉林风与案件有关的一些事情了。他告诉林风,学校和很多人包括笑茵的父亲都对他很关心。他还告诉林风,学校本来要通知你父亲,被我阻止了。林风的回信只有一句话:千万别让我家人知道。

            第九天的时候,还是找不到人证。没有人能证明林风那天晚上在宿舍里,可是就有人能证明他在医学院逗留过,他自己也承认。余伟认为,现在,只有一种可能能救林风,他对笑茵的爸爸和学校领导都说过:

        《非常日记》九(6)

            “现在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他,也可以从文学的角度来印证。”

            但武保处的人认为:

            “法律不承认这种假设,只认证人。”

            余伟生气地大骂:“去他妈的法律。明明是林风在宿舍里睡觉,可是为什么法律就非得要证人不行呢?如果法律要证明林风是罪犯,又有谁来证明呢?谁看见了林风那时在医学院?”

            “这就是法律!”

            第十天,是开庭的时间。前来观看的人不是太多,因为学校把这件事压得很低调。那位受害人的父母也来了。他们明显地认为林风就是凶手,一直恨恨地瞪着他。林风一直低着头,当法庭出示他收藏在箱子里的“赃物”时,他痛苦极了,他一直不敢看观众。羞耻一直毒害着他,但现在明朗的是,这些“赃物”不足以定他的罪。当法官把受害者——那个吓疯的女学生带上法庭时,人们立时被怔住了。那是个多么漂亮的女孩子啊!可是她紧紧地抓住医生的白大褂,嘴里怯怯地还在喊“救命啊”。医生告诉法庭,她现在已经好多了,只要有陌生人出现,她就这样。在医院里,只要有人接近她,她就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