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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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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书籍名:《馥香记》    作者:江湖夜雨


                                    

            旧时的农村,农活比现在要繁重得多,煮饭、喂鸡、养猪、舂谷、纺线、做鞋、清扫庭院之类的杂活都落到双卿的头上。双卿原本身体很弱,在娘家时虽然也做这些事情,但是母亲总是疼爱她,不让她过于劳作。但她嫁过来后,她的恶婆婆却“好便骂,不好便打”,催她整天做这做那,一刻也不得闲。他老公是个所谓的“孝子”,秉承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说教,不但不同情双卿,反而站在那个恶婆娘一边来帮着叱责妻子,双卿满心是泪,只有在诗句中倾诉:

            浣溪沙

            暖雨无晴漏几丝,牧童斜插嫩花枝。小田新麦上场时。

            汲水种瓜偏嫌早,忍烟炊黍又嗔迟。日长酸透软腰肢。

            湿罗衣

            世间难吐只幽情,泪珠咽尽还生。手捻残花,无言倚屏。

            镜里相看自惊,瘦亭亭。春容不是,秋容不是,可是双卿!

            双卿虽然没有正式上过一天学,也没有很好的条件来学诗学书,但是她的词却读来不俚不俗,自有一种清新之气。由于她境遇凄苦,诗中之句常令人心痛,像“忍烟炊黍又嗔迟。日长酸透软腰肢”这样的情景别的才女诗中是见不到的,可怜双卿,她只能在干农活的空隙中来进行自己的创作,但如果因此耽误了一点时间,她的蠢老公和恶婆婆就会又是好一顿臭骂。

            贺双卿有病在身,患有严重的疟疾,但是她的婆家根本无钱也不想给她治病,经常一会冷一会热地发作,她写有这样一首词:

            孤鸾(病中)

            午寒偏准,早疟意初来,碧衫添衬。宿髻慵梳,乱裹帕罗齐鬓。忙中素裙未浣,折痕边,断丝双损。玉腕近看如茧,可香腮还嫩。算一生凄楚也拚忍。便化粉成灰,嫁时先忖。锦思花情,敢被爨烟薰尽。东菑却嫌饷缓。冷潮回,热潮谁问?归去将棉晒取,又晚炊相近。

            从词中看,双卿的疟疾相当严重,但她一边受着疟疾发作忽冷忽热的煎熬,却还要干洗衣服(“素裙未浣”)、做饭(“爨烟薰”)等一大堆活儿,送饭送得慢了(“东菑却嫌饷缓”),他老公就是一顿臭骂和老拳。可怜双卿的一双皓腕因为天天干粗活都被磨出了老茧,她感慨自己的“锦思花情”都被烧柴火的烟熏得不成样子,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她只有把眼泪咽到肚子里——“算一生凄楚也拚忍”。

            每到夜深人静,他的老公发出猪一样的鼾声时,双卿只有这时候能有比较宽裕一点的时间来写东西,但是她的心中全是苦痛:凤凰台上忆吹箫(残灯)已暗忘吹,欲明谁剔,向侬无焰如萤。听土阶寒雨,滴破三更。独自恹恹耿耿,难断处,也忒多情。香膏尽,芳心未冷,且伴双卿。星星渐微不动,还望你淹煎,有个花生。胜野塘风乱,摇曳渔灯。辛苦秋蛾散后,人已病,病减何曾?相看久,朦胧成睡,睡去空惊。

            通过双卿的这首词,我们能想像她是何等的寂寞孤独,只有一盏残灯相伴,她的世界也仿佛是那漫漫无休的寒夜,永远看不到有什么希望,就是在睡梦中也得不到安稳,做的也全是恶梦。

            野菜自挑寒里洗,菊花虽艳奈何霜

            李清照曾说过“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但身处穷乡僻壤中的双卿,她根本不可能有酒来解愁,她家里恐怕是买不起酒的,即便偶尔有点也不可能有她喝的份。她说:

            二郎神(菊花)

            丝丝脆柳,袅破淡烟依旧。向落日秋山影里,还喜花枝未瘦。苦雨重阳挨过了,亏耐到小春时候。知今夜,蘸微霜,蝶去自垂首。生受,新寒侵骨,病来还又。可是我双卿薄幸,撇你黄昏后。月冷阑干人不寐,镇几夜,未松金扣。枉辜却开向贫家,愁处欲洗无酒。

            这首诗是双卿咏菊花的,“新寒侵骨,病来还又”,这哪里是菊花,分明就是经受风刀霜剑的双卿啊。在另一首诗中,双卿说得更为直接:

            冷厨烟湿障低房,爨尽梧桐谢凤凰;野菜自挑寒里洗,菊花虽艳奈何霜。

            “野菜自挑寒里洗,菊花虽艳奈何霜”,我看到这一句,不觉百感交集,几欲滴泪,看多了诗词中的愁肠离恨,已经有些麻木,但是这句诗,却深深地打动了我。

            双卿别说喝不上酒,就连笔墨也买不起,也不敢买。她就用木棍醮了石灰粉在芦叶、竹叶、桂叶等树叶上写,也不敢擅自保存,任其散落四方。不然她的婆婆和老公看到要骂的。

            这天,举人史震林和段玉函等几个文人偶尔来到这个小村,看见一个姿容清雅的女子手执畚箕出外倒垃圾,史震林等非常惊奇,一看这女子的样子就不俗,在这穷乡僻壤中显得格外抢眼。再看垃圾中有不少树叶,上面居然用白粉写有工整端丽的字迹,捡出来一看,更是惊异。经打听,方知双卿身世,不由地十分同情和敬佩,他们于是写诗作词以示问候,双卿也诗词唱和。但双卿思想比较守旧,不敢和这些才子们交往过密,她虽是“发乎情而止乎礼”,但即便是这样,她的恶婆婆却以此为由对她痛加责骂。

            我觉得双卿应该像“红拂夜奔”一样和史震林等私奔出走,这样才会不枉一生。就算是当个青楼女子,也远胜于在这个鬼地方受折磨。但说是这样说,人们有时候常是说比做容易得多,如果真是身处其境,迈出这一步可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和胆略的。而且据说贺双卿也是受封建思想毒害很深的人,她不敢和这些文人们来往过密,文人们画了她的像,请她题诗,她题了后又后悔了,要回来剜了去。对自己的诗词流传在外也是惴惴不安,生怕人们认为自己是像青楼女子那样招摇自售。

            而史震林等碍于封建礼教,也不可能带她出逃,这些书生们谈论时说过这样一段话:“汤卿谋曰:‘……人生须有两副痛泪:一副哭文章不遇识者,一副哭从来沦落不偶佳人。’(赵)凤岐……曰:‘……吾则以一副痛泪哭失节之佳人。’段玉函曰:‘佳人失节,思之亦必自哭,不自哭者,安得闲泪哭之?”他们虽然对双卿极为同情,但是却又死抱着封建礼教观念不放,他们认为,佳人不论怎样沦落不偶,不论所嫁的是怎样不堪的丈夫,都必须为丈夫守节,这才是天经地义;失节的佳人比沦落不偶的更可痛哭,她自己先该痛哭而死,否则旁人又哪有闲泪去哭她?岂不知世间大英雄、真名士、奇女子均视世间凡俗说教如儿戏。惜乎双卿未遇此等人物,叹叹!

            愁病相煎的双卿早早地死去了,这一年她才20岁,正是女子们最好的青春时节。但是她却早早地凋谢于愚夫毒妇之手。所谓“贫贱之人,一无所有,及临命终时,脱一厌字,如释重负”,天天过这种受折磨的日子,也许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才与貌至双卿而绝,贫与病至双卿而绝

            史震林等人感慨于双卿悲苦的一生,着意搜集双卿的诗词,他说:“才与貌至双卿而绝,贫与病至双卿而绝”。史震林把双卿的遭遇和她的诗词写进了《西青散记》一书中,从而让我们知道有这样一位苦命的才女。

            虽然双卿是个乡下女子,但是她的诗作却是那样的出色,清末词家黄燮清评双卿的词云:“如小儿女哝哝絮絮,诉说家常,见见闻闻,思思想想,曲曲写来,头头是道。作者不以为词,而阅者亦忘其为词。而情真语质,直接三百篇之旨,岂非天籁?岂非奇才?”《白雨斋词话》也评曰:“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日用细故,信手拈来,都成异彩。”

            确实,双卿的词遣词造句,十分精妙,几乎能和李清照相媲美,我们看一下她这首词:

            凤凰台上忆吹箫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正断魂魂断,闪闪摇摇。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青遥,问天不应,看小小双卿,袅袅无聊。更见谁谁见,谁痛花娇。谁望欢欢喜喜,偷素粉,写写描描?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这首词写得十分精彩,词中运用叠字极多,李清照那句著名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虽然精妙,但全词中只有这一句用叠字,而双卿这首词却用了20个之多,读来却丝毫不觉拗口罗嗦,妙极!还有像“断魂魂断”、“见谁谁见”之类词也妙不可言。

            双卿之才高如此,可惜却命薄如纸,寿夭而终,造化何其不工!

          

        馥香记作者:江湖夜雨

        柳絮飞,萍叶聚——吴藻难觅双飞翼

            曲栏干,深院宇

            在众多的清代才女中,我最喜欢读吴藻的诗词,我前篇中也说过,唐诗宋词是两座大山,后人想超越是极难做到的。别说是女子,大家看元明清诗词选集里能有多少精彩的诗句?所以明清众才女虽多,但诗篇真正让人读了有耳目一新之感,击节赞叹拍案叫好的却不是很多。吴藻的诗词却是一枝独秀,远在同时期其他人之上。

            才女吴藻比前面我们说的苦命双卿要幸福得多,吴藻和朱淑真、陈端生等一样是杭州人(杭州仁和县附近),怪不得人们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且不说那灵山秀水,单是众多才女之乡这一点就让人无限神往了。

            吴藻的父亲是富甲一方的丝绸商,而且还只有她这样一个宝贝女儿,所以吴藻确实如同掌上明珠一样极受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