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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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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书籍名:《馥香记》    作者:江湖夜雨


                                    

            惊觉后,月华浓,天风已度五更钟;此生欲问光明殿,知隔朱扉几万重。

            人们读完这首词后,又两眼放光,编排说是找到了龚和顾太清幽会的证据,说这首词正是描写二人私会偷欢。

            清朝时的人对于男女之防,已经是变态般的严谨,而且对于男女关系方面的事情,也传得非常快,想像得越来越离谱。正如鲁迅所言:“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于是人们沸沸扬扬,都传着顾太清的绯闻。这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龚自珍也在京城里呆不下去了,只好拉着一车破书,离开了京城,但不久就暴卒。据说被奕绘之子载钧派杀手下毒毒死。这就是所谓的“丁香花疑案”。

            当时,奕绘和妙华夫人所生的儿子载钧承袭了爵位,他可能正看着顾太清不顺眼呐,就借此事鼓动他奶奶也就是顾太清的婆婆下令将顾太清母子驱出了王府。顾太清带着儿女在西城养马营购买了一处房子(辟才胡同以西的旧城墙附近),靠变卖金银手饰度日。

            对于“丁香花疑案”,我的看法是龚自珍应该是对顾太清有情。说起这龚自珍来,也是个狂狷之士,很有性格的人。龚自珍不服气当时科举答卷时都必须写四平八稳、端端正正的“馆阁体”。以他的才气,学写这种字体自是轻易得很,但他却坚决不写他不喜欢的这种字,结果头榜功名自是没有他的份。龚自珍心中不服,就别出心裁,干脆让家里的女眷乃至小丫头都日日临写“馆阁体”的正楷书法。当有人说到某某翰林如何如何时,他就立即嗤之以鼻,拿出家中女眷写的字帖说:“如今的翰林算什么?我家的女人们,都写得一手馆阁体。”

            龚自珍眼高过顶,据况周颐《餐樱庑随笔》记载,他竟大骂其叔叔(文理)不通,骂自己父亲只半通而已。他二十六岁时曾写了本集子,称为《伫泣亭文》,送给当时的一位学者王芑孙看。王芑孙看了大跌眼镜,因为书中几乎全是激愤之语,是他这样“规规矩矩做人”的老儒不敢想像的,于是这王老儒边看边摇头,给龚自珍批道:“……至于诗中伤时之语,骂坐之言,涉目皆是,此大不可也。”

            龚自珍的性格是不喜欢被束缚的,从他的《病梅馆记》就可以看出来,所以他对于世俗的礼法是不会顾忌的,他对才貌双全的顾太清有爱慕之情也是很自然的。那顾太清是不是也和龚自珍有意呢?可能也有那么一点点吧。顾太清的老公奕绘死后,感情上应该是十分寂寞的,有人说顾太清写下的“冷暖相摧,气候无准,向来北方此二种(花)都不能同时……”等句子就是因龚自珍而发的,但顾太清对龚自珍可能只是有一些好感罢了,不可能有“真格的”。从顾太清的生平作为和诗文来看,她的性格还是比较规矩守旧的,她可能对龚自珍有一些朦胧的好感,但不可能真的和龚自珍有什么“奸情”,这是笔者的看法。

            不过,在礼教大防变态般严厉的清时,顾太清的这个“绯闻”就足以让载钧抓到把柄,将之赶出王府了。顾太清过了十几年相对贫穷的生活,却也不怒不怨,她说:“一番磨炼一重关,悟到无生心自闲”。顾太清最后终于迎来了转机,当顾太清59岁时,载钧一病呜呼,这个心胸狭窄之人竟然没有一个儿子,所以就只好由载钊(顾太清所生)的长子溥楣继嗣,袭镇国公,顾太清自然风风光光地又回到王府。

            顾太清晚年身体多病,双目失明,但始终不废吟咏。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十一月初三日,顾太清病逝,享年79岁。葬于房山之荣府南谷别墅,在今北京市房山区之上万村附近,不知坟墓是否还在。

            瑕瑜互见太清词

            顾太清一生写作比较勤奋,而且她是王妃,有丰富的财力来刊行自己的诗集,所以她的诗词现存数量很多,人们谈论起来对她的评价也很高。但是我一直对顾太清的诗词不是很喜欢,有人说她是“李清照之后中国第二位伟大的女诗人”,未免言过其实,就算是在清代,我也更喜欢和她同时代的吴藻的词。当然,这是我的个人看法。可能有人不同意,算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吧。

            观顾太清为人,是相当守旧的,当然这和她作为王妃的身份有关。顾太清虽然和当时的一些才女如沈宝善、石珊枝、李纫兰等多有交往,但是她也有高人一等的观念。曾收吴藻为其女弟子的江南名人陈文述,也学袁枚收了一大批吟诗作对的女弟子。他曾编了一本才女们作的诗集,取名《兰因集》。为了抬高《兰因集》的声望,他委托和顾太清有过交往的才女汪允庄,千里迢迢地来到北京,向顾太清求一首诗,说了一大篇顾太清可谓是闺秀文坛之首,其诗收入诗集中将为诗集增色之类的客气话,但顾太清却一口回绝。究其原因,还是说顾太清自识高人一等,从内心中就瞧不起这些民间女子。

            后来《兰因集》刊行后,陈文述特意托人送了两本给顾太清。顾太清见书中收有她的一首“春明新咏”诗,就十分恼怒,写了这样一首诗来骂陈文述:

            含沙小技大冷成,野鹜安知澡雪鸿。绮语永沉黑闇狱,庸夫空望上清宫。

            碧城行列休添我,人海从来鄙此公;任尔乱言成一笑,浮云不碍日头红。

            好多文章评论时,还大派陈文述的不是,但陈文述收录了她的诗词,也没有改成别人的名字,事后又恭恭敬敬地送给她两本,当时也不兴稿费一说,按说就已经做得不错了。但是顾太清在诗里却毫不留情地“怒骂”(诗文中说什么“野鹜”、“庸夫”已经是很尖利的语言了),反映了她在心目中就鄙视民间这些诗集,认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人。

            顾太清的诗好多虽然没有写明是应制诗,但是都是“应制味”极浓,这种气味熏得人十分难受,所以我不喜欢。但其他人如何看,不敢说,这里我们看几首顾太清这一类的诗:

            二月十日雨,同夫子作

            晓起开帘望,东南云势稠。霎时苏地脉,万点解民忧。

            雨洗花枝润,烟霏柳带柔。即看春意足,细麦秀皇州。

            顾太清的这首观雨诗,没有半点个人的情怀,全是歌颂满清皇州普降喜雨,万民同乐,国泰民安,预兆又是一个丰收年的句子。顾太清四十岁前诗作最多,而且多和她的“夫子”(也就是她老公)唱和,诗中提到“夫子”的地方极多,但凡是冠有“夫子”字样的诗篇,大多都是这个味儿。想想也难怪,这个“夫子”多少也是个王爷,不是万岁也是千岁,在他脸前写诗,和皇帝面前写应制诗,也差不多。

            可能是“应制诗”写惯了,顾太清的诗中往往都是这个味道,像这首游香山望昆明湖的诗也这样:

            浪淘沙

            碧瓦指离宫,楼阁玲珑,遥看草色有无中,最是一年春好处,烟柳空濛。

            湖水自流东,桥影垂虹,三山秀气为谁钟?武帝旌旗都不见,郁郁蟠龙。

            这首诗虽然没有明显地“颂圣”,但是词句也并不是多好,像“遥看草色有无中,最是一年春好处”将韩愈的半首诗都化用在里面。引用前人句子较多,或者引用后并没有让原句更加生色,也没有赋于新意,这都是诗家高手们最忌讳的。但顾太清却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不知道这个问题。这首登香山望昆明湖的词,虽然不能说太烂,但终非一流水平。大家找找乾隆那万首垃圾诗中,也有不少这种档次的。

            顾太清写诗喜欢承袭前人的诗意,却并没有翻出前人的手心。顾太清的《早春怨·春夜》,有好多人介绍顾太清时常作为她的优秀作品向大家推荐,我们来看一下:

            早春怨·春夜

            杨柳风斜,黄昏人静,睡稳栖鸦。短烛烧残,长更坐尽,小篆添些。红楼不闭窗纱。被一缕、春痕暗遮。淡淡轻烟,溶溶院落,月在梨花。

            这首词看起来不错,是吗?但是和宋词中无数此类的词篇比起来,又怎么样?此篇词中,“溶溶院落,月在梨花”一句,应该是出自晏殊这首诗:“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相比之下,晏殊此诗,读来有真性情在其中,风月无边,花柳有情,令人感慨,令人惆怅。而顾太清这首词,情也淡,意也淡,只写零碎的景物片段,犹如画龙而不点晴,终是死物。

            顾太清的思想也很有问题,比如她看不惯乡民们过节时扭秧歌这种活动,她有这样一首词:

            贺圣朝·秧歌

            满街锣鼓喧清昼,任狂歌狂走。乔装艳服太妖淫,尽京都游手。插秧种稻,何曾能够?古遗风不守。可怜浪费好时光,负良田千亩!

            指责老百姓们扭扭秧歌是“乔装艳服太妖淫”,这未免太过份了吧,老百姓忙了一年了,娱乐一下怎么就是“可怜浪费好时光,负良田千亩”?

            顾太清比较喜欢写诗,写得多了水平也参差不齐,有的诗未免不入流。像她的儿子载钊第一次出远门时,她也写诗嘱咐:

            三月十四送钊儿往完县查勘地亩此示之

            从未离娘十七年,出门正是暮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