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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书籍名:《玻璃社区》    作者:邱华栋


                                    女人们生活在一种幻觉中,但是她们又是最为物质的,她们索要的东西都是被今天的时尚杂志把胃口吊高的东西。而且,今天的时尚似乎是瘦身最美,所以即使再瘦的女人,都要想办法弄一个更瘦的屁股出来。

            从彭晓红的公寓里面出来,就是一片灯红酒绿的世界,在很凉的风中,我看见了几个站街女郎在溜达。我听说一些东北来的年轻的小夫妻,都是下岗工人,他们租住在一些破平房中,女人出去卖淫,丈夫当鸡头。这确实令人吃惊——可能每个社会都是不完美的,都会有不如意的东西存在,但是,如果笑贫不笑娼成为一个共识与准则,那么就麻烦了。看到那些没有生意的站街女郎在奔忙,我忽然觉得,像龙云这样的女人的生活烦恼,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

            一个月之后,我听说了彭晓红自杀的消息。她确实和一个男人去了英国乡下一个古堡结了婚,婚礼很浪漫。此外他们还周游了欧洲,去了意大利的一些城市和西班牙的很多地方,最后去了澳大利亚布里斯班的黄金海岸。回到北京之后,有一天夜里,她上街溜达,就在她家楼下的马路上,迎面向一辆车扑了过去,结果当场死亡了。这个消息还是龙云告诉我的。我是在班车上碰见的她,她的手里拿着那本由彭晓红主编的时尚杂志:“你看,这个杂志这一期做的专题是‘哭泣的新娘’,里面的页码全部是黑色的。这是彭晓红做的最后一期杂志,她肯定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自杀了。你说说,结婚做新娘子,总是高兴的事情,为什么要哭泣呢?”

            我想起来在彭晓红的那个家庭唐装派对上,彭晓红的表情就是很奇怪的,有一些淡然的伤感。她自杀这个消息确实令人吃惊,因为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很要强也非常能干和成功的女人,谁也不知道她内心里真正的需要和阴影,谁也不会知道她还有自己无法释怀的事情。女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我想,你认为她们最为物质的时候,有时候她们却又最为精神,至少是最为神经质。而且女人死于自杀,多半是因为感情的原因。我很感叹,毕竟彭晓红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非常能干,精明强干,遭女人的嫉妒,但是男人们普遍很欣赏她。

            “你说彭晓红自杀是因为什么?”我问龙云。

            “肯定是情感方面的原因啦。女人有时候是很脆弱的,她肯定是无法和她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又不得不和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结婚。她这个人,你知道的,事事要求完美,事业很好,在自己情感上也要完美,但是人生就是由缺憾构成的,上帝不会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一个人。”

            “她是不是有抑郁症?”

            “现在想来,她最近一年确实是有抑郁症,无法化解,最终选择了这条道路。不过,你是一个男人,你会真正地喜欢她吗?”

            “这就不好说了。”我说。

            又过了一个月,秋天到了,北京的秋天比较美丽。因为这个季节,有些树种的树叶是黄色的和红色的,比如黄栌的叶子就非常美丽。

            社区里面的游泳池很好,我每天都去游泳,在那里,在游泳池中游动的女人和孩子们中间,我看见了龙云。在游泳池畔,龙云看上去很快活,她就像是一条生完孩子体形仍旧十分健康的美人鱼一样,在水中披荆斩棘,看到了我,向我游了过来。

            “嗨,”我说,“有一阵没有看到你了,最近怎么样?”

            龙云戴着防水的游泳帽,“啊,我已经离婚了,所以我觉得很轻松。”

            “最终还是离婚了?”

            “对,是一件事情促使我最终下了决心。”龙云和我并排靠着游泳池的池壁,身体还浸泡在水中,被游泳池的水带动得上下起伏。“本来,他非常想要一个孩子,说只要我们有一个孩子,那么我们婚姻中的疲惫感就全部没有了,我们的婚姻也会维持下去。但是,我发现,从一个细节上说明,我们不是一路人。”

            “什么样的细节?”我很感兴趣。

            “我们对狗狗,我的那条狗的态度不一样,促使我最终下决心离婚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更加好奇了。

            “你看,那条狗是我们都喜欢的,是我们的儿子,狗儿子。这狗儿子很淘气,也很调皮,经常把屋子里的东西搞坏。它上次把我的意大利真皮沙发给弄坏了,结果他回家就打了它一顿,可是没有过半个小时,他又和它亲热上了,连他自己都忘了狗闯的祸了。这样,狗就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并不严重。而我,决定因为这个事情,一个星期不理会它。结果它再也没有去靠近那沙发。我就想,如果我们有孩子,也会是这样,我们对孩子的教育方式会从根本上不同,我们就无法在孩子的教育乃至今后所有的事情上达成一致。于是,我决定离婚了。”

            他们的狗儿子真是一个婚姻的试金石,我想。“那你们的狗儿子,跟谁了?”

            “跟我了。你看,它就在那边老实待着呢。”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盥洗室的门口,她的狗儿子,那只白色的京巴狗,安静地待在那里,等着主人,它妈妈的深情呼唤。

            “咱们也去打打铁吧。”我的朋友肖班听说我居住的社区边上有人开了一个铁匠铺时对我说。

            那个开铁匠铺的人是一个画家,不过他现在很少在画架上画画了,更多的时候则是一个材料、装置艺术家。在社区俱乐部建成的时候,他在俱乐部门口的那片有喷泉的绿地里做了一件艺术品,这件艺术品就叫做“鲜花和牛粪”:他在竖起来的一个木排上,一边糊满了牛粪,而另一边则插满了艳红的玫瑰花。

            那天社区物业管理公司还请来了一个乐队,为带室内游泳池和屋顶网球场的俱乐部演出助兴。但有几个吹号的突然吹出了奇怪的声音,原来是有几个苍蝇钻进他们的小号里了。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苍蝇?原来那个开铁匠铺的画家——材料、装置艺术家,他在那些插在牛粪上的鲜花里又放上了一小块鲜肉,因此招来了很多苍蝇,从而使得那天乐队的演出全被苍蝇给破坏了。

            如果你给他交十元钱,你就可以在他的铁匠铺里打打铁。很多人都能掏得起十元钱,但他们不见得愿意去打打铁。这年头,谁还会去打铁呢?

            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抱着这样一个想法,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去他那里打铁的人非常多,而且到了后来,如果你不提前一周预约的话,你就根本排不上队。

            他看上去约摸有三十来岁,但他脸上留的大胡子使他看上去更大一些。他是陕西人,可能卖画挣了不少钱,所以他早几年就买了这个社区的房子。他好像一直是一个人住,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过,除去他手把手教人打铁的那些女孩。

            他的这个铁匠铺里整天都丁零当啷的,十分热闹。一开始他的铁匠铺距离社区只有一公里远,所以在社区里你远远地就能听到铁匠铺里的丁当声响,而很多业主是不喜欢听到这种声音的,其中尤以一个军队中的大校为代表,那个大校为了这差点儿拔出枪来,他在铁匠铺里和大胡子艺术家大吵了一架。之后,社区管理委员会勒令他搬得远一些,于是他又向北挪了一公里,靠近了一片树林,这样在社区里就听不到那打铁的声音了。

            那个大校一家人住在一套二百平方米的复式房子里,门口还有一个小花园。他的那一套结构比我的要合理,一层全是起居室,而二层则全是卧室了。他的房间里一共有三个卫生间,比我的还多一个。此外,他的楼下总能停着一辆奔驰和一辆T系列的宝马。一个军队中的大校,他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的?

            大胡子艺术家叫刘三田,他的父亲也是陕西的一个画家,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红卫兵逼着吃掉了自己画的一些画,后来得急性肠炎,死了。有关刘三田,一开始我就只知道这么多。

            其实他开的这个铁匠铺不光瞎打铁,像有些人那样,他同时又制作了不少铁艺家具,他卖那些东西。但刘三田的这些铁艺家具和一般的铁艺不一样,它们看上去更像是艺术品,而不是家具。

            比如,他会打造出来一种根本扶不起来的椅子,你会买回家吗?

            但有些有文化和趣味古怪的大款,似乎很喜欢他的这些东西,而且他们还可以向他定做各种稀奇古怪的铁艺品,包括一个黑色的铁面具。难道有人想当铁面人吗?

            这个刘三田还收藏有一些奇异的铁制品,包括他祖父亲自打制的一件铁铧犁和一个女用的贞操带。

            尤其是那个贞操带,它就像是一个铁箍,把一个女人套住,前后只开有两个极小的孔。肖班说这是一个野蛮的东西,我想他太为女人说话了,尤其是他还没碰上一个坏女人,他不会改变他的看法。

            我们去他的铁匠铺时,那里真的非常热闹,人来人往,很多人都搓着手,排队等着打铁。现在,你交十元钱只能打上二十分钟的铁,因为等待打铁的人太多了。我和刘三田是熟人,因此拉着肖班提早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