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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书籍名:《玻璃社区》    作者:邱华栋


                                    就连这一点,有些摩拳擦掌的家伙都十分嫉恨。

            那些来打铁的家伙们男女都有,他们大多数都是年轻人,脸上都挂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活得不耐烦的表情。可能生活太平庸、太空虚,因此连打铁这种体力活也变成时尚与时髦了。

            最可笑的是我看见有一个小伙子竟然在头上围上了白羊肚毛巾,穿着一件露出了大半个上身的摔跤衫。但他的白净的皮肤说明他平时一定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家伙。而那些女孩子,尽管还涂着指甲,但她们也穿上了运动服、平底鞋以及扎染的对襟褂子。这是一些奇怪的男女,他们是真的来打铁的吗?

            他们的确是来打铁的。在铁匠铺里,呼哧呼哧地响着风箱,有人在拉动它,而刘三田正在忙活着,谁都没有他忙,因为他要照顾至少三摊打铁的人。

            也有一对儿恋人来打铁的,他们就像双宿双飞的鸟,今天也格外琴瑟相鸣。女的用铁砧扶好了一块刚刚从炉子里取出的火红的铁块,而男的,则抱起大锤或舞动小锤子,趁热打铁。刘三田在一边指导着他们,让他们打出他们想要的形状。

            我和肖班走后门加了一回塞儿,那天也打了一回铁。我小时候练习武术,武艺高强,但今天却成了一个面色苍白的“文化人”,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肖班扶住铁砧,并用一个夹子夹住一块烧红的铁,我则抡动锤子,砸个不停,最终,当淬火过后,我们打出了一件四不像的怪东西。

            所有的人包括刘三田都笑了,他们从来也没有见过我打出来的那种东西。

            “很多人都打出了这样的废铁,你也一样,下回再练吧。”刘三田说。

            那一次打铁的经验让我们十分兴奋,因为问题不在于我们打出了一件怪东西,而在于我们打铁了。平时摸惯了电脑键盘和自来水笔,这一回我们也摸了铁砧、铁夹和铁锤。尤其是淬火的一刹那,“刺啦”一声响,那是无比动听的声响。我和肖班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去打铁了,因为他们都是一些好奇和无聊的青年人,是一些娇声娇气的小姐,而通过打铁,他们变成了另外的人。我和肖班都觉得自己更像劳动人民了,尤其是肖班,他准备用打铁的劲头来写作了。

            后来我经常晚上去看刘三田,这种时候他的铁匠铺一般都静下来了,刘三田就摆弄和安装他的铁艺家具。我看见屋角有一筐废铁,那全是白天来打铁玩儿的人留下的。

            “你怎么处理那一筐玩意儿?”

            “明天让人接着打呗。”

            “那周而复始,它们就总是废铁?”

            “不不,总有个把聪明人,打出了我想要的东西。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很笨,只会出一些傻力气。”

            我知道刘三田对铁这种材料的性质十分了解,因为他的祖父就是一个铁匠,那个贞操带就是他祖父为一个地主老财打的,那个地主老财是准备在他出门时戴在他的小妾身上的。

            我听刘三田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有了一个疑问:“那地主老财的大老婆呢?”

            “地主婆很丑,整天吃斋念佛,根本不用戴这种东西。”

            刘三田说,那个地主老财后来又娶了一房北平大学毕业的女学生,在女学生进步思想的影响下,奔赴革命根据地了。后来,那个地主老财在“三反五反”中被镇压了。“然后,我祖父就自己留下了那个贞操带。”

            有关贞操带的故事就这么多,下面的故事就是刘三田自己的了。

            我过去一直没有看见刘三田和女人在一起,但后来我看见了。

            那个女人长得很丰满,像是西亚地区的人,后来我知道了,她是叙利亚驻华大使馆厨师的女儿。在这个社区中,有一幢连体小楼是那个国家大使馆的工作人员租住的,在班车上我总能看到他们。

            刘三田的铁匠铺在北京很有名,已经成了城市中趣味古怪和新潮的白领们必去的地方。后来,他们在星期一上班时会互相问:“昨天去打铁了吗?”另一个说:“去了,我还打了一双铁手铐呢。”而且,刘三田的铁匠铺还成了一些旅行社开发出来的郊区游的一个点,后来我就看见有不少大旅行车停在铁匠铺门口,游客们围观打铁,手痒痒的就上去一试身手。

            那个叙利亚女人丰满漂亮,因为她也是黑头发和黑眼睛。皮肤还挺白,眼窝深陷,看人的样子似笑非笑,十分性感。

            有一天我和刘三田聊起一个在国外走红的中国艺术家蔡国强。这个人用的材料是炸药,他用炸药在西方各个国家的不少城市,做了不少成功的艺术作品。

            “关键在于材料,你看,蔡国强用的是中国人发明的火药,在瞬间炸出各种轨迹,这种观念是很厉害的。”

            “我还知道他有一件叫《草船借箭》的作品:在一家博物馆里悬挂着一条乱箭穿心的木船,这件作品也很厉害。”

            “是不错。但用火药的主意更不错。”

            “那是不是观念和材料已是一个艺术家成功的关键?”我摸着一块废铁问。

            “不,是天赋。一个人要是有了天赋,他就会有独特的想法去运用独特的材料。”

            “你准备用铁做材料吗?”

            “我还没有拿准。你看,铁太硬,有好多无法超越的局限。我还没有想好。”

            我们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个高鼻美目的女人进来了。“我想打铁,你能教我吗?”她盯着刘三田,火辣辣地说。

            “可晚上我们不打铁,关门了。”

            “那我也要学。我叫埃莱娜,我一定要向你学打铁。”她仍旧火辣辣地盯着刘三田看。

            我想了想,走了。我想刘三田会有女人的,我觉得她肯定不光是来学打铁的,这事儿我看准了,你说呢?

            而我忘了告诉你,埃莱娜的一条腿有一点儿瘸,这使得她走路的时候有点儿一瘸一拐,虽然不太严重,但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已很致命了吧?

            我不知道那天刘三田和埃莱娜怎么样了,因为他的铁匠铺第二天关门了,很多从城区开着车来打铁的人在那一天都没有打成铁。难道瘸腿埃莱娜把刘三田给摆平了?

            “她并没有把我摆平,尤其是当她像个大铁砧躺到那里自己把自己摆平的时候,我都没有上,西亚女人应该比较保守才对吧?我不喜欢她自己把自己摆平。于是后来我教她打了一夜的铁,第二天太累了,我就没有开门。”刘三田说,“就这么回事。”

            就是那天晚上刘三田给埃莱娜教打铁,他们打铁的声音再度吵着了那个大校。大校这回仍旧没有拔枪,我怀疑他平时都不带枪,他又向社区物业告了刘三田的状。

            “他们丁当闹了一夜。白天打铁倒罢了,可为什么他们晚上还要打铁呢?你们能不能让他再退后一公里?”

            刘三田只得将他的铁匠铺又向北挪了一公里,这样,他的铁皮屋子已经靠近了一片树林。

            即使他向北再退一公里,要打铁的人还是要来的。很多城区的年轻人仍旧开着车三五成群地来打打铁,他们把上这儿来打铁当成去郊区的黑龙潭玩“蹦极”一样了。不过,打铁至少是锻炼身体的好方法,出一身汗又锻炼了肌肉,有什么不好的呢?

            埃莱娜仍旧去刘三田的铁匠铺学习打铁。有时候,刘三田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地打铁的时候,她会在一边看得如痴如醉。但刘三田告诉我,即使她再把自己像一块平稳的铁砧那样摆平,他仍旧不上她。

            这么火辣的西亚女人喜欢他,作为艺术家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感到有些不能理解。

            “因为,我有我的麻烦。我有我的心上人,但她的精神有毛病。”

            原来,这是刘三田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个秘密。他很少对我讲过,有一天他再次赶走了自己把自己在他那儿摆平的埃莱娜,向我吐露了实情。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他去西南采风写生,在火车上,他有些无聊,就和他对面下铺的一个看上去很瘦,但长了一双很忧郁的大眼睛的女孩聊天。她长得并不漂亮,但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觉得她像一个艺术家,”刘三田对我说,“于是我就和她搭话了。”

            “你上哪儿去?”他问她。

            “我回家。”

            “你从哪儿来?”

            “北京。我去卖我的画,但没有人买。那些外国人,还有一些东南亚的华人,他们都不买。”她对他说。

            “我有些欣喜,因为我在路上碰到了一个搞艺术的。你知道我也是搞艺术的,于是我就让她把她的画打开看一看。”刘三田对我说。“我觉得她画得不算坏,尤其是一些小幅的画,全是只有女人才能画出来的东西。我们聊了很多,她很快乐,然后,那天晚上我们在火车上就发生了那种事。”他对我说。

            “什么事?”我有点儿不太确定。

            “我把她干了,在火车上。”

            “在卧铺车厢?”我又问。

            “对,在她的那张下铺,后来有人把乘警叫来了,就把我们拘留了。因为,要命的是到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不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