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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书籍名:《玻璃社区》    作者:邱华栋


                                    

            “谭盾的东西并不好懂啊,它真的听懂了而不认为他的东西太怪,太后现代?”

            “我猜它可能听出了谭盾音乐中继承的西方大师们的东西,以及他在音乐的老根上又独创的东西。它一定听明白了,至少它比我都显得兴奋,显然,它希望我成为谭盾。”

            “它真是那么想的吗?”

            “是的,我和它一起生活十年了,我了解它的想法。我想我本来就是另一个谭盾的,但生活使我不得不低头。我现在自己买了房子,我的生活条件已大为改观了,我应该由‘三喜’变成黄声远了。”

            的确,从那一段时间开始,“三喜”似乎突然从通俗娱乐界消失了,而这都是他的那条音乐狗起的作用,黄声远正在变成黄声远,他又开始创作大型交响乐和歌剧作品了。那一段时间我在社区里碰见他和他的音乐狗,我觉得他和它的表情都很愉悦。显然当他又变成了黄声远而不是“三喜”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当和谐。我于是真的相信这样一条有灵性的、同时又懂音乐的狗可以改变它的主人的说法了。

            而在这个浮躁和商业化的时代里,一个人可以埋头创作阳春白雪而与时代不发生紧密关系吗?

            这个矛盾在黄声远的身上似乎表现得特别突出。当他又想变回黄声远的时候,他真的能抵制住很多诱惑吗?这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有一段时间我很少见到他,我猜想他正在埋头创作他的鸿篇巨制。他一直给我说他想写一部叫做《元素》的交响乐,他想向人类赖以生存的几大元素献礼,他是不是正在创作那部曲子呢?

            在一个浮躁和缺乏倾听的时代里,黄声远至少有一条狗知音,我想这应该是他感到庆幸的事。因为即使是夫妻,互相之间理解也变得十分困难了,何况一条狗。是那条狗让他离开了“三喜”生涯,使他重新又捡拾起了做一个杰出作曲家的梦想,我觉得他可以说比较幸运了。但是娱乐界是一个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圈子,由于黄声远的退出,就有很多更新的写手充当了黄声远原来的位置,而且写得比他还更受欢迎。那是一个叫“小鱼”的家伙,他写的歌让成千上万的追星族们疯狂,一眨眼没有一个人去唱黄声远写的歌了。黄声远只消失了一年,就已经没有多少人来找他了,原来我常看见的在他家门口上演的“三顾茅庐”和车水马龙、高朋满座、谈笑风生的场面没有了,很快他那里已经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了。这些家伙如今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这些家伙如今都跑到哪里去了呢?”我在他闭门写作很久以后,有一天碰到他时,他也问

            我这个问题。

            “他们都去找‘小鱼’了,现在‘小鱼’时代已经开启了。”我想刺激他一下。

            “我已经是‘老作曲家’了?”他有些不耐烦,眼睛里闪过一丝紧张,“这个叫‘小鱼’的,他有多红火?他是干什么的?”

            “你过去有多红,有多高的身价,他现在就有多红有多高的身价。他过去是个写诗的,又识些谱子,趁你退出了这一行,他就一下子填补了空当。”

            “时代变化这么快?”他更有些疑惑了。

            我也有同感,因为我今年才三十出头,但是近来我接触了不少刚从大学毕业的一批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们,他们一上手就弄上了互联网,有的还是中途休学来干这一行的,一眨眼只几个月的工夫,已经摇身一变成了CEO(首席执行官),个个都有了百万以上的身家。对这些人来说挣钱就像是玩儿一样,这真的让我有一种失落感。人人都说第三次发财机会来了,只要你赶上了这一拨,你就会成弄潮儿,而这一拨发财浪潮不需要权力支撑,不需要倒腾批文,也不需要从银行中黑钱,只要你有知识,尤其有互联网知识,你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富人。我何尝没有失落感呢?

            一个清华刚毕业的小子指着我一个朋友的房子——他是从银行贷了四十万元才买下来的——说:“明年我就可以买下这一套房子了,还能再买一辆车。你说新下线的帕萨特好,还是广州本田雅阁好?”

            听他这口气仿佛他从来都没为挣钱流过汗,也没有为此丧失过自尊。但黄声远为了挣钱都变成了“三喜”,当他挣了钱之后又想变回黄声远时,时代已经甩开他了,就像没人再去看一场早已放过的电影一样。

            我那天问黄声远:“你的交响乐《元素》写得怎么样?”

            “我已经接近尾声了。这可能是一部伟大的作品,我的狗也这么认为。”谈到这部作品,他十分自信地说。我知道黄声远写完他的《元素》之后,他就开始筹备演出他的这部耗费了他一年多心血的大作品。经过紧张的排练,在保利剧场,他的这出叫《元素》的交响乐终于上演了。

            演出那天我去了,而且,我就坐在他的旁边,而他旁边的座位上,坐着的则是他那条音乐狗。它像往常一样,后腿蹲着,两条前腿竖着,聚精会神而且还有些紧张地看着演出。我猜想它和他一样,心情都非常忐忑,害怕自己的这部作品失败,因为这是黄声远为了寻找自我所做的最大一次努力了。

            这部叫做《元素》的交响乐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呢?我似乎也说不清楚,也许它是一部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拼贴主义、意象主义……的作品?反正我没有听明白,我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或者他仅仅想告诉我们他在描绘水、土、风、火四大元素?在他那极不规则但十分奇特的乐曲声中,我听到了一个精神内部分裂的人企图整合自己的努力,但从观众的反应上看,他失败了。

            他的确失败了,有一些人在交响曲还没有演奏完就已经离场,虽然这么做极不礼貌,但他们也许真的不能忍受黄声远的音乐。我在一旁为他感到难过和担心,而当很多人纷纷离席而去的时候,连他的音乐狗都看不下去了。它上前去试图阻拦那些要离开的人,它大声地吠叫着,结果这一下反而使局面大乱,有人以为这条狗要狂咬他们,虽然它只是想徒劳地拦住他们,但他们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夺路而逃,场面一时大乱,演出停止了。

            那真是混乱的一刻,我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在瞬间发生的,后来只剩下了空空的幕布和他,

            还有比他更沮丧的他的那条狗,它悲哀地呼哧呼哧喘着气,耷拉着舌头在闷热的空荡荡的剧场里跑来跑去,不明白为什么观众一下子就会消失了。

            我在很远的地方注视着他和他的音乐狗,这是他一生中最失败的一刻,他坐在那里没有说话。难道这个浮躁的时代人们不愿意去听《元素》之歌吗?

            黄声远从那以后似乎沉闷了一段时间,在社区里我又碰不到他了。但是能常看见他的那条狗,但它经常鼻青脸肿的,有时候它的腿还有点儿瘸,它总是独自在社区绿地上郁郁寡欢地溜达着,再也没有过去迈着莫扎特的一些曲子的节奏步子了,它小心翼翼地嗅闻着别的狗留下的尿臊标记,显得心事重重。它和黄声远的关系又进入低潮了吗?

            然后就是有一天我在社区门口碰见他,他告诉我他已经把那条音乐狗烤了吃了,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精光大盛,十分狰狞:“味道真的很不错,就像我听巴赫的音乐一样。现在我准备再度进军通俗歌坛了,我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大鱼’,‘大鱼’是一定要吃掉‘小鱼’的,就像我吃掉了我的狗,你说呢?”说完,他小声地笑着走开了。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他是一个精神分裂者,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看见她了,每天有很多时候他都能看见她。虽然两幢小楼之间有一棵绿叶婆娑的柳树,他仍能够看见她。她是一个性格活泼的姑娘,他可以看见她在听音乐,而且还随着音乐跳舞,随便地在客厅的地毯上转来转去。

            有时候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道是电视上的什么节目把她逗乐了,她抱着一个褐色的玩具熊,笑得倒在沙发上起不来,他就能看见她修长的一双美腿,心就怦怦乱跳。

            她一个人住着那套房子,那是一套B型的复式小楼。而他的则是C型,C型的顶层复式阁楼要大得多,还有一个储藏室,他就在储藏室里放了好多酒。他还带着一个十三岁的儿子,这个儿子喜欢偷喝他藏着的葡萄酒,尤其是那些意大利干红葡萄酒,瓶底还带些葡萄的陈年旧渣,儿子最喜欢偷喝他的这种酒了。

            但是要是儿子不光偷喝他的酒,还和他一样偷看对面的那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那麻烦可就大了。

            儿子住在楼上,他住在楼下。最近半年多儿子似乎经常把自己关在楼上,他不知道儿子在干些什么。阁楼原本是他的书房和收藏室。儿子又把他的电脑、音响和电视、VCD机全都搬了上去,所以,整天听见儿子的电脑、电视和音响在响。有时候他把它们全都打开,甚至VCD都在工作,那么吵闹,他又一个人躺在躺椅上看一本《世界探险史》。是儿子的大脑中有五个部分可以一起工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