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玻璃社区

乐读窝 > 玄幻小说 > 玻璃社区

第43章

书籍名:《玻璃社区》    作者:邱华栋


                                    

            “可你利用了她对你的激情与爱,她对你就像一根高尔夫球杆,对不对?”连我都惊讶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这么说我。你并不了解我们的关系。”他显得很生气,然后,他眯起眼睛看着我,“你爱上了高岚,哈,对不对,是这样吧?”

            我愣了一下,我爱上了高岚吗?

            我后来一个人去新源里的高尔夫球练习场打球的时候也在想着这个问题,我爱上了高岚吗?我想我会得出答案,就是我并没有爱上她,但我为什么会对她和彭大年的关系如此关注呢?我很专注地打那些球,可我的思路却总是要回到那个问题上去,这使得我的球打得心不在焉。但我仍旧打完了所有的高尔夫球,这时候如果有人问我是谁打完了筐子里的高尔夫球,我就会告诉他是我打的,是我打完了这些高尔夫球。我明白我有些心神不宁是有原因的,因为我已经预感到了高岚会发生一些什么。从她开始学打高尔夫球那天起,她就在她的爱的激情驱使下,成为彭大年的工具。这是他们的爱的关系,实际上所有的恋人都是一样的,只要你心甘情愿,愿意为你的恋人做任何事,那么这一切都是无可厚非的。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我预感的想象会变成现实而已。

            时间在飞逝而过,对于博尔赫斯来讲,时间是他的小说的主人公,而不是那些人物。他毕生面对的主题就是时间。这一段时间中,我亲眼目睹了社区一天天完善起来,一些人搬来了,一些人又走了,像东北人王元朗。有时候我仍旧可以碰见一些熟人,比如黄声远,但据传他已得了精神病了。可为什么没有来人把他关进医院呢?

            而高岚和彭大年的关系依然十分牢固,这是我真没想到的事。高岚的确非常爱他,一开始她去看他还是社区中的一个话题,因为大家都认为他们的关系长不了,没有任何一个成年女人在今天可以熬得住好几年不碰男人的真血真肉的。可是奇怪的是,高岚并没有和任何人有一腿,即使一度传说她和我会有一腿,但她也有意识地避开了,后来我们之间的交往并不多。她照例在召集一些彭大年的“圈内人”去打高尔夫球的时候,打电话给我,也邀请我去,但我仍旧不会去的。要是我想打高尔夫球的话,我自己一个人会去新源里的高尔夫练习场的,在那里,我会一个人把我身后所有的高尔夫球都打完,我不一定非要真的到高尔夫球场上去打一场,那是一场要五万元钱的运动啊!如果我没掏钱,我会很内疚,也就不会去了,因为我还不属于可以随便打高尔夫球的阶层,而彭大年,则已经是那个阶层中的人了。

            后来,高岚果然出事了,警察是去高尔夫球场带走的她,和彭大年同样的罪名。我是后来才听人说起当时的情景的,说是有几个著名的古董收藏家和外商,十分惊愕地看着她被带走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许他们心里很清楚。我预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因为一开始我见彭大年时,我就知道有一天,他会让高岚有这样的命运。高岚后来因倒卖文物被判了三年,这是很轻的徒刑。有很多人帮她活动,她没有被判得更重些。

            两个月后,彭大年被提前释放了。他特地邀我一起去北郊的清河劳改农场看高岚。那是一个十分阴冷的日子,已经是深秋了。农场四周大片大片的芦苇都黄了,风吹动它们发出的声音悲哀而又凄凉。

            和高岚的见面于我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现在,她和彭大年刚好换了个儿,她看到我们很高兴,尤其是彭大年,他似乎显得十分内疚。而高岚却说:“我会很快因表现好而提前出来的,你一定要等我出来,如果你和别的女人结了婚,”高岚这时候突然变得恶狠狠的了,“我就会杀了你!”

            近几年我有时候会看到因为债务原因,有法院的人来社区里封了某个业主的房子,作为抵押待拍卖的财产,除此之外,社区中很少有人与警察发生关系,而像彭大年和高岚这样轮番入狱的一对儿,实在是十分罕见,我不得不感叹命运的无常。而彭大年出狱之后,事业似乎越做越大,而他也常去劳改农场看高岚,我觉得他们的关系比过去显得更好了。这真的是十分奇怪的一对儿,我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约定似的,注定要把彼此的命运纠缠在一起,根本无法拆开他们。

            有一天彭大年邀我和他一起去顺义国际高尔夫球场打球,我这是第一次上场打满二十一洞的高尔夫,所以特别兴奋,但由于我太激动,反而打得糟透了,倒是彭大年打得好极了。后来,我们来到了一条小河边,他忽然仰天长叹一声说:“其实我过去真的一点儿也不爱高岚,从来没爱过她。我就是利用她在外面帮我做事。但是,那天她说如果我爱上了别的女人,她就杀了我时,我知道那时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这是我内心之中第一次涌动出比爱高尔夫球更强烈的感情。”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有感情,总要有很多话互相讲。一个人和一个动物有感情,人会讲话,可动物不会,他也会有许多话讲吗?

            温铁军就有许多话要对他的马讲,尽管他的马不会说话,高兴或愤怒的时候总会嘶鸣,可他似乎总在和他的马说话。我有好多次看见他,他总是在和他的马说话。就好像他的马可以听懂他讲的话似的。

            我第一次看见温铁军时吓了一跳,当时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社区大门口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脸上还画了一些油彩,还有一头在风中披散的长发,十分坚毅勇武,就像是一个印第安人来到了社区。我认出来他是“婴儿”乐队的主唱兼贝司手温铁军,他的艺名叫白豹。

            温铁军的乐队已经走红了十年,也是一个老牌的摇滚乐队了。后来乐队走了下坡路,虽然没有解散,但也是江河日下了,于是温铁军就在社区中买了一套房子,又在离社区不远的地方搞了一个马场。他从内蒙和河北买了十几匹马,就从摇滚歌星变成了驯马者。

            那天我在社区出口碰见他,实际上他是去社区俱乐部表演马术的。在社区俱乐部门外的露天小广场上,社区的管理者正在进行一次叫“尊利大使”的行动,即社区的管理者向社区的业主们宣讲业主应有的权利和应尽的义务。其间穿插了一个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他也是社区住户之一——的签名售书活动,再有就是白豹(温铁军)的马术表演了。

            他的打扮实在像个印第安人,而他的马术也相当精。那天他的表演棒极了,我觉得他的马就像是他的自行车一样,他把它玩儿得很溜。那马仿佛是一匹木马,而他在上面翻腾不已——我就是这种感觉。大家疯狂鼓掌,后来他觉得不过瘾,又拿着电贝司给大家唱了几首老歌,把活动推向了高潮。

            后来我常去他的马场,他的马场离社区不远,在一面小湖边上,那里正被开辟成一个郊区公园。这个公园很大,而公园的一角就是温铁军的马场,平时除了写歌,他就是在他的马场养马驯马。

            “我从小就喜欢马,不唱歌了我当然要养马玩儿,”我去马场找他时他对我说,“我的马就是我的兄弟,我的儿女。”

            他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了,因为他有一个老婆,这个老婆还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我原来以为摇滚歌星一生都是叛逆人物,他们不喜欢家庭,不会有孩子,只喜欢女人而不要妻子。因此,当温铁军不唱歌了之后变成了一个温和的父亲,还有一个温柔的老婆,他过上了“二百平米几匹马,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凡生活时,也让我吃了一惊。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叛逆的人,到一定年龄,无论男女,都会按着一个既定的方向履行人生的使命,谁也不会真正超凡脱俗。就连妓女,很多也是想挣几年青春钱,然后开个小店或是找个老实人过一辈子,谁能叛逆到底?

            “马自从被人类驯服以后,就是人类的好朋友,它们有和人类相通的品性。”每次我带着几个朋友去他的马场玩儿,他都要给我讲讲马经,如何驯马、相马、和马交流。但,温铁军养马只是养马,他不搞赛马和赌马活动,他养那些马就像养了一些宠物,不过他养的宠物比许多人养的小狗小猫要大,所需要的空间也大很多而已。他只是养着马玩玩儿。可后来,他把他的马都杀死了,还把它们制成了好多种装置作品,这就十分令我吃惊了。我听说了作曲家黄声远吃掉了他的狗的故事时以为那是必然的,可当温铁军把他的马都杀了,这一次我真的是目瞪口呆。

            这一切源于他有一个精神病母亲。温铁军的父亲几年前去世了,所以他把他母亲接到北京来住了。这是在他已经有了老婆和一对双胞胎儿子之后,也就是一年多以前,他才把母亲接过来的。但是,自从他父亲在老家去世以后,他母亲的神志就渐渐地有些不清楚了。她总是喜欢坐在他家阳台上,向远处看。这都是温铁军告诉我的,说他母亲经常看到各种幻象,比如,她经常看到40年代末自己的丈夫骑马第一次和她相遇的情景。那实际上是温铁军在骑马穿过社区。

            她看到儿子后就说:“我看到你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