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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书籍名:《玻璃社区》    作者:邱华栋


                                    儿子有些漫不经心。

            “怎么那么大意?怎么会摔得这么严重呢?眉角青了一大片。”他很有些痛惜。

            玩儿完过山车,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他发现儿子的性格似乎比过去显得忧郁了。儿子才七岁,可他沉默寡言得像个成年人。难道他和妻子离婚,对孩子的影响会有这么大?

            “你妈的老公,他对你好不好?”

            “挺好的。他给我买了很多书,那种日本卡通。还有一些吃的,软软的糕点,是我最爱吃的。”

            “你妈呢?”

            “她很忙,她要忙于工作,经常很晚才回家。”

            他前妻是机关的团委书记,这种工作每天都要和人打交道。可她真有她的后夫、家居设计师那么忙吗?

            “她打你了吧。”他仍旧怀疑是有人打儿子了。

            “不是,爸,真的是我自己摔伤的。我以后注意就行了,你别为我担心,好吧?”儿子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了。

            那天带儿子例行见面之后,他给前妻打了个电话:“他的额头上有一道伤口,他说是摔了一跤,你要当心点儿,你就那么忙?多操点心在他身上。”他这已经是在责备她了。

            “他也是我的儿子呀!我能不心疼吗?我会尽力照顾好他的,你不用管那么多。告诉你吧,我最近把一台大冰箱买回来了。一台巨大的冰箱,美国通用牌的,里面完全可以站得下一个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把我的梦想实现了。我一个人,没法买那么大的冰箱。”

            前妻也沉默了一会儿,问:“还没交上固定男朋友?”

            她问话的内容十分复杂。他知道他过去深深地伤害过她,而她也根本不知道他作为一个同性恋,有着什么样的生活。在她的印象中,他是一个整天在地铁的某些厕所、某个街区公园的角落以及一些同性恋酒吧勾搭性伙伴的人。她并不了解他其实和她一样,渴望纯真的爱,不过她的对象是男人,而他的对象也是男人而已。

            “还没有。我一个人过,你不用关心我这一点。”他说,“我们的儿子才应该被你多关心。”

            “你不用和我这么说。”她十分生气地说,“他不会再摔跤了。”

            女人是一种你最好不要去伤害的东西,否则,她后来留给你的只剩下了报复。在他当初告诉她他是一个同性恋的时候,妻子同意了他的离婚请求,一个月后就嫁给了另一个男人,速度快得惊人。他觉得她这样做过于草率,这样报复他没有任何意义,她只能报复她自己,把她自己的生活弄糟。但可能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再糟一点儿又能如何呢?

            他见过那个家居设计师,那个前妻的第二个丈夫,一点儿也不喜欢他。那家伙姓穆,长得有些猥琐,眼神在看人的时候有些躲躲闪闪。他不喜欢他还有一个担心,是担心那家伙会对他儿子不好。可一年下来,除了儿子的性格变内向了之外,没有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很糟糕的传闻。前妻看上去挺快活,他有时夜间在社区里散步,路过前妻的家时,发现家中的家具全都是焕然一新的。那都是那个家居设计师的功劳。和一个从厕所马桶刷子到巨大的壁橱全都能设计的男人在一起,前妻能不感到幸福吗?

            有一天下午,他正在打电话,儿子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他放下电话,看到儿子的眼神十分惊恐和紧张。

            “出了什么事?”

            儿子看见了他,似乎放了心,他停顿了一会儿,胸部的风箱不再呼哧呼哧了。“没什么,爸,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有些害怕。”

            “你一个人在家?你妈她老公呢?”

            “他……也在上班,我一个人害怕,我跑来看看你。我怕我家的阁楼,它实在太黑了,白天也特别的黑。”

            “儿子,在我这里什么也别怕,等你妈回来了你再回去吧。但是,你不能说是在我这里,要不,法院会警告我的,我每个星期只能和你待一天,明白吗?”

            儿子点了点头,他去玩游戏去了。他上了二楼的工作室。在查找一盘录像带的时候,他想这些复式结构的房子,顶层设计的采光是不太好,要不孩子白天为什么还害怕呢?他想着这个问题就去擦窗玻璃,但是,他看见了在社区出口站着一个四下探望的男人,那不是那个姓穆的家居设计师吗?他在找什么?戴沙的心中产生了一个疑团:儿子刚才说家里没有一个人的。

            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验证,当儿子又有一天飞快地跑到他这里来的时候,儿子的腿上和背上是有伤的。他问他这伤是从哪里来的,儿子坚持说是摔伤的。

            “不对,一定是你妈的老公,那个姓穆的干的,他经常打你,对不对?”

            儿子沉默着,但他在摇头。

            “你不用怕他。你只管告诉我,是谁干的就行了,是不是那个姓穆的干的?”

            “不是。是我自己在玩儿滑板时摔伤的。是我自己摔的。谁也没有打我。”

            他不相信,但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了电话,是他前妻打来的。“儿子是不是在你那里?”她问。

            “是,他是在我这儿。”

            “让他回来。记住你每周只能有一天和儿子在一起。”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生气。

            “我也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他最近身上总是有伤。我猜是你丈夫打了他。他不承认但我猜是这样。对这个问题我想和你谈一谈。”

            “你让他回来,我自己会问他,我觉得这根本不可能!我丈夫待我真的很好,他不会打他的……”

            “要是他打了他,我不会再让儿子回到你那里了。”他低沉地说。他听到那边先挂了电话。她生气了,他想,可我还更生气呢。

            他对儿子说:“你妈让你回去呢。你回去吧,我要是知道了是谁干的,我会把他撕成碎片的。”他看着儿子,儿子在出门时又回头说:“是我自己摔伤的,对不起,爸爸。”

            儿子只喊他做爸爸,他不会再喊任何一个人爸爸了,这让他内心比较宽慰。他在同性恋酒吧里和男友聊天时谈到对儿子的感情,男友感到了嫉妒。“他可能真的是自己摔伤的,你太神经过敏了。”

            “不,直觉告诉我那绝不是摔伤的。是有人打他。可他怎么都不肯告诉我。我想争取到儿子的抚养权。”

            “那太难了,要知道你可是……再说,法院已经判过了,他们不会再改的。”

            “可我儿子身上总是有伤痕,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那样你就只能带着儿子生活了,不会有男友和你在一起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忍受你有一个儿子,我也不会。”

            他听了这话,生气地站了起来。他不想再搭理他了,因为他不接受他的儿子。

            大约过了两个月,儿子才再一次跑到他这里来。这一回他的手臂上显然是被烫伤了几个大水泡。“爸,我不想再回去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是怎么弄的?”他很心疼。

            “这是我不小心烫伤的。但我不想回去了。”

            “一定是那个姓穆的干的。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干的?”

            “不是,是我自己烫伤的。但我不想再回去了。”

            “我也不会让你再回去了。”

            “我就想和你在一起,爸爸。”

            儿子在他这里很开心,但是老婆在给他打过电话,得知他不会同意把儿子放回去之后,叫来了警察。警察从他这里带走了儿子,说他不能违反法院的决定。在儿子被带走的时候,他对他说:“儿子,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和我在一起的!”

            我是在戴沙经法院再次审理将儿子的抚养权判给了他之后,才了解了整个事件的经过的。在他们关系的核心中,戴沙是一个同性恋,这是他能否争取到儿子的抚养权的关键,这涉及到他有没有能力来抚养儿子。在长达几个月的调查当中人人都受着煎熬,而他儿子身上的伤痕之谜,如果他自己不讲,别人都无法说。戴沙是在后来发现儿子身上的伤痕之后,决定通过法院来要求拥有对儿子的抚养权的。而法官和儿子的初次谈话,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希望。

            “孩子,你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是我自己弄的。我总是很笨,我爱摔跤,还会把滚烫的水倒到自己手上。”

            “没有别人打你,比如你妈妈的第二个丈夫,你的后爸?”

            “没有。他没有打我。”

            “你要说实话。”

            “我妈妈待我很好,他们两个人都待我很好。”

            “那你为什么想和爸爸一起住?”

            “他一个人太孤单了。我想陪陪他。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吗?”

            “不行,如果不像你亲生父亲怀疑的那样,是你妈的第二个丈夫打了你,你就必须归你妈妈抚养。我再问你一遍,你养父打你了吗?”

            “没有。”他没有太多迟疑,“他没有打我,都是我不小心碰的。”

            可他身上那些伤痕,十分明显都是人为的痕迹,戴沙把他前妻约出来,在一个小咖啡馆里说,一定是有人打了他,而她又经常不在家,这个打他的人就只能是她的现任丈夫,那个姓穆的家居设计师。

            “你还是像过去那么偏执,你总是这样。我质问过他,我让他发了誓,他说他没有打,他是一个连小动物都十分喜欢的人,他怎么可能去打一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