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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书籍名:《玻璃社区》    作者:邱华栋


                                    就因为那个小孩不是他生的?我想我不会第二次看错人了。”她忧虑而又生气地对他说。

            “还是让儿子和我过吧。这样我会放心一些。”

            “我搞不清楚的是,为什么现在你对他那么关心,而你过去从来不是这样。再说,你知道,你现在只和男人来往,如果他和你在一起生活,会对他的生活影响有多大,你考虑过没有?我可不能让他天天在一个男人与男人接吻和做爱的环境中长大,那才会毁了他呢。”

            “……我过去是伤害过你,”戴沙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可他是我的儿子,我们的儿子,不管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对他的爱是不变的,是最真实强烈的,请相信我这一点,好吗?”

            她看着他,点了点头,这一点她信任他。但是光有爱就能解决问题吗?

            戴沙决定自己寻找证据,他已经认定那个姓穆的家居设计师虐待自己的儿子,但是,他必须要找到证据。他必须要亲眼看见和听见儿子被虐待,他要抓到现行的证据。他开始跟踪儿子和姓穆的家居设计师,只要有时间,他就会悄悄地窥视他们。

            他弄不明白为什么儿子不告诉他谁伤害了他,他猜想这里面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儿子不想伤害他妈妈,如果他把姓穆的揭发了,那就势必真正地破坏了他妈妈现在的生活。戴沙这么猜测着,他在为儿子这么小就想了这么多而赞叹,同时又在想为什么上帝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受煎熬?

            但是随后的几个月中,他什么也没有发现,每个星期他去接儿子出去玩儿时,再也没从儿子身上发现伤痕,旧的伤痕也消失了。难道真的是儿子自己摔的?

            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诉给了自己的新男友,他是一家酒吧的调酒师,叫阿年。阿年在他看来很性感,他非常喜欢他,他们现在是固定交往的伴侣。

            “也许真的是你儿子自己摔的,是你的神经有些过敏了吧。”

            “可我相信我自己的第六感。”

            “是不是有孩子的男人,都有第六感?”

            他听出来男友话里的复杂含义。“我希望你像接受我一样接受我有一个儿子这么一个现实。”

            阿年手上的调酒器上下翻飞,他向他耸了耸肩,什么也没说。

            到了这年初冬,第一场雪下过,大地一片清静,他想带孩子出去打雪仗,就打了电话过去,是姓穆的接的:“是谁?”他粗暴地问。戴沙一下子愣住了,他听见了电话中有人在哭。这时候是上午,他儿子正在家中。他没有谈话,而是挂断了电话,他觉得机会来了,他立即向前妻家赶去。

            他走到他们家门口,侧耳听了听,听见屋内有人在训斥。他知道里面在发生着什么,他想了想,没有敲门,而是绕到屋后,从半地下的暖房边,揭开玻璃罩,钻进了他们的家。等到他从一楼楼梯口出现的时候,他看见了他已经猜到的一幕:姓穆的正在用皮鞭抽打他那被毛巾塞住了嘴巴五花大绑的儿子!

            这时候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仇恨和愤怒使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他们的搏斗几乎都使出了全部的力气要让对方完蛋,所以打得非常激烈。有一阵戴沙已经被对手掐得不行了,但最后,仿佛来自神助,他又击倒了对方。对手满头是血,滚在了那个巨大的冰箱跟前,而戴沙想都没有想,打开了冰箱,把对手一下子塞了进去。

            而他前妻进门的时候只看见了他和他们的儿子,她惊愕之余似乎明白了什么,这时冰箱又被撞开了,家居设计师狼狈地看见了她,这时候他再作任何解释、任何欺骗、任何表演,都为时已晚了。

            他们几个人的生活随即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戴沙的前妻毅然决然地第二次离婚,她把家居设计师赶走了,而戴沙争取到了儿子的抚养权。她现在变成了每周有一天时间可以探望儿子,他和儿子生活在一起,他的男友们也都远离了他,包括那个阿年。没人能接受他要带着一个小孩的现实。说到底,他们认为他其实是一个异性恋。

            但这些戴沙觉得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买回来一台巨大的冰箱,美国通用牌冰箱,那种能把一头切碎的牛放进去的大冰箱,而且他果然把它都填满了,填满了儿子爱吃的很多东西。看着那台巨大的冰箱,他对此十分满意。

            向窗外看,社区中没有刮一丝风。他们在一起,他在看一部名叫《邮差》的电影录像,这是一部意大利电影,他听不懂意大利语,但他仍坐在那里看。她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她在屏幕上看到一个胖子。“他是谁?”她说,他动了一下身体,“巴勃罗·聂鲁达,智利的伟大诗人,这部片子不错,讲的是聂鲁达被迫流亡时在一个意大利小岛上与一个邮差的交往,非常棒,比好莱坞风格的片子棒,你不看一会儿?”他侧过脸来看她。

            “不,我要去买东西。买蜂蜜、黄油、腊肠和芥末,我还要去赛特购物中心买一条裙子,我看中了一条裙子。”

            “你去吧。给我带一本杂志回来。”

            “什么杂志?”

            “《环球银幕》。”

            “好,中午想吃什么?”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吃巴西烤肉吧。”

            她走过去,在他的靠背椅后站住,温柔地摸了一下他的脸:“宝贝儿。”屏幕上有大海的美丽风景,非常漂亮,聂鲁达和一个内心产生了爱情的男邮差坐在海边说话,大海的浪花纯洁有力地拍打在岸上,聂鲁达在说话。她的内心也产生了十分温柔的感情,对丈夫的感情,她又摸了一下他的脸,他的手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快去买东西吧。”

            她下了楼,坐进了汽车。将这辆她开了两年的“欧宝”车发动着,她想起了他的抱怨,他抱怨这辆汽车太小,只是一辆女式车,今年他要为自己买一辆“别克”车,那是一种美国车。可是钱没那么多了,她说,凑合着开吧,再过两年,你买一辆超长凯迪拉克,我都不反对。她把车开出住宅小区,驶向大街。这时她想起来后备车厢中有一瓶芳香剂,她在便道上把车停下,下了车,打开后备车厢,找到了那瓶芳香剂,同时她还发现另外一件东西。

            这是一个纸箱子,她愣了一下,因为她过去没见过这东西。她翻了一下,里面全是书。其中有一个红色封面的笔记本,她翻了翻,突然怔住了:这不是他和她的字体,这是另一个女人的字体,有些娟秀,也有些潦草,但字里行间中有他的名字。他的名字!

            她盖好后备车厢,回到车里,一页一页地看。她没有看到一个脏女人领着三个乞讨的小孩,在一直敲着车窗玻璃,因为这本日记的内容太重要了。她看完了,她表情凝重得有些可怕,把那几个趴在车窗玻璃上的脏小孩也吓住并跑开了。她想了一会儿,没有想明白。一个女人和她丈夫已秘密来往了三个月,而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还上过床,从日记中可以看得出来,她想。她去打油门,但几次车都没发动好,手在发抖,但她终于把车发动起来了,汽车蹿了出去。

            她的表情有些麻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汽车在车流之中漂浮,和她一样茫然。她的大脑之中不时地出现一些空白,她后来想起来她是出来买东西的,可买什么呢?她全忘了,她到赛特购物中心,把车停好,跟随人群进了商场,下意识地随着电梯上升,她发现自己来到了儿童用品部。这是一个充满童稚的世界,可我要买什么呢?一个导购小姐在给她推荐一种洋娃娃,那是比芭比娃娃还大的洋娃娃,黑头发黄头发棕头发的都有,“我买六个,”她说:“多少钱?”

            等她拿了一大堆洋娃娃、玩具熊、电动狗回到车里时,她在想:“我还要买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忘了几件要买的东西,但她想不起来还要买什么了。她回到家中,进了门,他还坐在电视机前看录像。

            “嗨,”他说,“东西买回来了?现在我放的是法国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的电影《卡车》,有趣极了,快来看吧。”他转过脸,当他看到她手上提的那一大堆洋娃娃时,呆住了。“你——买这些干什么?”

            她说:“我应该去买什么?我忘记了。”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买蜂蜜、黄油、腊肠和芥末,还有杂志,可你——你买这些干什么?我们并没有孩子呀,你买这个……”

            一阵屈辱涌上了她的心头,她觉得有一阵血往脸上涌,她从购物袋中掏出了那个日记本:“这个,这个是什么?”她感到这一刻她自己很狰狞,“这是什么?”

            他用眼睛瞟了一下,目光之中掠过了一阵疑惧:“这……是什么?”

            “在你车里的。和一纸箱书在一起。里面有你的名字,她是谁?”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像一条冰凉的蛇。

            他低了一下头,然后他夺过了那本日记:“好吧,叫我看看。”

            电视屏幕上有一辆卡车在平原上疾驰。而他在翻看日记,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越翻越慢,然后丢下了日记本。

            “老实说这本日记我也没看过,”他的目光扫到了她,然后迅速地移了开去,“是,我……我与一个女人……但那已结束了……”

            他以为她会像一头豹子一样发怒,她会冲上来,撕碎他的脸;他以为她会把屋子里的一切都砸掉,砸掉画王电视和格兰仕微波炉,砸掉传真机和手提电话,砸掉有氧鱼缸和无氟冰箱,砸掉屋角的保险柜和“奔腾”电脑,砸掉所有的VCD和CD唱盘,砸掉墙上的各种相框,在那些相框中他和她在微笑,笑得非常灿烂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