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大家都发出了惊喜的赞叹，执行完任务的飞机回转并且飞越我们的头顶，我们再次欢呼、跳跃，向飞机致敬。因为，它们帮助我们消除了来自半空中那个巨大的威胁。我们周围上万人的心里，总算是踏实了。
后来，我们又开车往回赶。一路上车速很慢，因为都是回家的人。抵达社区之后，我看见，很多身穿防化服的人在用一种特殊的吸尘器，在地面作业，在每户人家的花园里、露台上作业，他们正在迅速地消除着、消灭着那些灰色的雪花，那些不知道会影响我们的生命安全到何种程度的雪花。社区里贴出来很多布告：只要你需要专业的清除清理人员，他们会二十四小时为你服务，帮助你清理你家任何地方的污染。
到了第二天的早晨，我起来跑步，看到整个世界已经完全和过去一模一样了，人们的生活也恢复了正常，我和在花园里浇花的马克打了一个招呼，就跑开了。我一路跑一路看见，那些花园、绿地，都是一片生机勃勃，没有了半点昨天那灰色的雪花，它们这么快就被清除干净了？以至于我都觉得，我可能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赶到社区里那片树林的时候，看见了奇怪的一幕：几乎每一棵树上，都绑着一个人，这些人有的是我认识的，是社区业主管理委员会的成员，有的还是孩子和老人，他们表情肃穆，不像是玩什么行为艺术。与此同时，还有十几个人，拉着一幅长长的横幅标语，上面写着：保护社区树林，反对更改规划！
然后，我就听见了推土机轰隆隆开过来的马达轰鸣的声音——那是开发商雇用的建筑商的推土机和挖掘机，正准备把这片树林夷为平地。一时间，场面顿时紧张了起来。但是，那些轰鸣的推土机和挖掘机在这个时候都停了下来，没有强行推进，双方形成了对峙的局面。此时，作为记者，我拿出来摄像机进行了拍摄。这个场面我多少有些熟悉，使我想起来我看过的一部日本导演小川绅介拍摄的纪录片《三里冢》，那个纪录片记录的是当年日本政府修建东京成田机场的时候，当地居民也是这样在每一棵树上都绑着一个人，和前来弹压的日本军警对峙和抗争。
这天，很多报社记者事先得到了消息，也来到了社区里这片漂亮的树林，用他们的眼睛和摄影镜头，记录下了这场多少有些别开生面的物业管理纠纷。最后，那些推土机和挖掘机悄然地退却了，但是，树上绑着的人，到了傍晚的时候才解下来。晚上的时候也有人在那里守候着树林，防止那些挖掘机和推土机进行偷袭。而只要是天亮了，人们就重新地绑在了树上，成为树人，来抵抗那些企图毁坏这片美好树林的人。
早先的时候，最多是十年前，这个位于城市郊区的地方，还是一片湿地，据说草长得有一人多高，到处都是水潭和洼地，有很多水鸟和兔子，甚至还有一些漂亮的红狐狸也出入其间。而这片由枫树、白蜡树、合欢树、松树、白杨树和柳树簇拥着几棵巨大的百年槐树所形成的树林，是这里十分奇特的景色。然后，城市不断地向外扩张，像摊大饼一样，很快就摊到了这里。于是，房地产开发商来了，他们填平了水潭和洼地，赶走了红狐狸和兔子，拔掉了茂密的青草和树，在这片荒地上盖起了这片低密度住宅区，还向城区开通了班车，许诺了很多优惠的条件，吸引那些刚刚有点钱可以买房子的人来。而在原来的社区规划上，保留了那片树林。居民们很为这里有那片树林而感到满意。虽然，兔子、狐狸和獾是绝对不会有了。
半年以前，社区里刚刚成立了第二届社区管理委员会。原先有第一届的，但是第一届管理委员会的人很不好惹，他们是最早买这个社区房子的人，而且，很多都是有钱的、留过学的，以及一些行业精英，熟悉法律的人，所以，和开发商下属的物业管理公司一开始就在吵闹。后来，这些业主们大都又把房子卖了，干脆搬走了，而新的二期、三期的房子和新的客户也在不断地拥来。按照规定，必须要成立社区业主管委会，因此，当第一届业主管理委员会到期之后，物业管理公司十分迫切地希望，大家选举出来能够和他们合作的业主管理委员会来。但是，事与愿违，这第二届社区业主管理委员会比第一届更加厉害。
第二届社区管理委员会的主任黄远方是一个律师，因此，他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可以利用法律来维护社区业主的正当权利，并且由此开展很多合法活动。于是，第二届业主委员会刚刚成立，就和物业管理公司势不两立了。
我作为观察员，也参加了业主管理委员会的一些活动。业主管理委员会成立的会议，就在社区的商务中心里一个会议室里召开。黄远方是一个看上去很瘦弱的男人，但是，这个人的精力特别充沛，关键是他还很有激情，而社区里能代表住户利益和物业管理公司打交道，就是需要这样有为大家服务的能力和热情的人。社区新的业主管理委员会一共十三个人，这简直就是耶稣和他的门徒的象征，我想，那么，谁是犹大？而那个时候，犹大还没有现身，而耶稣则显然就是黄远方了。他那缩进去的脸颊，热切和深邃的目光，还有说起话来双臂挥舞的样子，都像一个圣徒一样。他说：“首先，新的社区业主管理委员会成立了，我们还没有被区政府和社区的物业管理公司认可，所以，我们还是一个筹备委员会。他们，开发商和物业管理公司是要看我们是不是和他们合作的人，假如我们可以安心地和他们合作，能够比较听话，我们这个业主管理委员会后面的那个‘筹’字，就可以取消了。所以，第一次开会，我想问，你们这些代表了社区十二个小区业主的代表们，你们是大家民主投票选举出来的，你们是决定选择成为那种听话的管理委员会，还是选择成为保护和保证社区广大的业主权利，和他们不懈争斗的人？这是第一个问题，也是关键的一个问题，需要我们来作出抉择。”
一个女白领，一家德国公司在北京的高级代表，她很有风度，说话的手势我到现在仍旧记忆犹新，她说：“我们是民选的业主代表，当然要代表业主们和开发商、物业管理公司进行各种交涉了。我当然赞成不要和他们有任何的妥协！”她说完，就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于是，其他的社区管理委员会（筹）委员们，一个个地都举起来自己的手，表示了支持。
黄远方似乎很满意：“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我要告诉大家一些基本的情况。我刚刚接手，就发现，过去在这个社区的总规划图纸上，原先规划为保留树林的地方，眼下开发商正准备盖两座新的连体别墅。而过去规划的社区小学、医院、超市，现在则统统不见了。加上社区提供的班车，经过了七年的运营，已经严重老化了，需要立即更换发动机。而社区第一期的房子，有的已经出现了墙壁裂缝等大的质量问题。社区提供的二十四小时热水，现在水质一直不稳定，经常有黄色的锈水流出来，而且水温很低。目前，物业公司还准备取消二十四小时提供热水，要给每户安装热水器，这样的举措，和当初的承诺，都是很不符合的。”
业主委员会副主任赵小海是一个电视剧编剧，他说：“社区物业公司存在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还有养狗的问题，社区住户阳台栏杆需要重新粉刷的问题。你看，很多房子的栏杆，都锈成什么样子了，实在是需要重新粉刷了！而钱，要由物业公司来出，应该动用我们的物业维修基金。”
黄远方咳嗽了一下，他那消瘦的身体略微有些佝偻：“你说得很对，我们需要动用维修基金了，可是，你们还都不太了解，我仔细地查过了，全体业主交纳的一共一千多万元的物业维修基金，现在账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大约只剩下了二百万元。那么，九百万元的维修基金，这么多的钱，物业管理公司都拿去干了什么？”
“是啊，他们拿去做什么了？”我作为观察员都按捺不住了，因为，买下这个社区的房子的时候，我的物业维修基金交了一万多元。理论上这个钱是房子的养老金，我只有离开这个社区，卖掉房子，才能够要回来我的维修基金。可是，一听到维修基金这么快就缩水了，我十分的着急。看来，社区管理的问题与黑洞太多了。“那，物业公司的答复是什么呢？钱，我们的钱，都被他们拿去干什么了呢？”
黄远方说：“物业公司说不出来全部，只是说，一些钱用到了班车的亏损补贴上面；用到了热水管道的修缮方面，用到了暖气的维护和维修上面。而这个维修基金问题，第一届业主管理委员会就已经发现了，但是和物业公司的交涉，没有任何的结果。所以，我们必须深入地进行查账，彻底把这个维修基金的问题搞清楚。因为，维修基金可是房子的养老金啊，没有了养老金，那么，我们的房子就有后顾之忧了。”
那天，就是在这个会议开到了一半的时候，经常写电视剧，对镜头十分敏感的赵小海，感觉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他忽然站了起来，悄悄地假装在找什么东西，发现了藏在屋顶三面墙交会的那个最为隐蔽的屋角上，有一个很小的摄像机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