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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香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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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籍名:《香香饭店》    作者:卿卿


                                    往前走两步是一个高高的弧型吧柜,上面放着三大瓶十公斤装的泡酒,可以把小门半遮半掩。每天晚上,一拉开门我就能躺到床上。早上,脚一塞进鞋里人就站在门外。

            记得,开张那天请来几个朋友。正吃到兴头上,张总起身便往吧柜里钻。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到桌前,眼睛瞪得大大地问:“怎么,楼梯下竟然放了张床让人睡?我还以为是洗手间呢!”

            一桌人都好奇地伸头张望,张总身边的一个女人夸张地嚷嚷道:“哟!那地方能住人呀?连个透气的地方都没有,可别闷死了。”

            如果大家知道睡在楼梯下的是我会怎么想?也就在那一瞬间,我打定主意不再和过去的朋友往来。我们已经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何必自欺欺人地跟着去瞎起哄呢?

            在床上躺了三五分钟,让大脑清醒过来,我起身到脚头拿过裤子,把两只脚套进裤筒里,腿一伸直,小门咯吱一声就被蹬开。小香站在吧柜前照着小镜子梳头。听到门响,她瞟了我一眼,三两下把头扎好,然后拿上洗漱用具便往厨房走去。

            今天是春花值班,她早起生火、烧开水、做饭。我的饭店开在二环路外,可以烧煤。如果开在城里就没有烧煤的可能了。煤气固然方便,但成本高,开饭店所谓的压低成本就是从这些小地方节约,这是小芹教我的。

            十分钟后,小香咚咚咚地跑下楼来。把三轮车推出去,她扭头问我:“姨,可以走了吗?”

            怪得很,饭店里除了小芹和郭平外,其余五个姑娘都不叫我老板娘。在她们的感觉中,叫老板娘像是降低了我的身份。开始她们叫我姐姐,知道我有个儿子后便改口叫我姨。云南人是不叫姨的,这种称呼像是北方一带的习惯,她们这样叫我是洋化了,算是一种尊称吧!

            穿上外衣,我快步出去坐到三轮车上。小香身子往前伸,脚下用力一蹬,车吱溜吱溜地响起。随后,她脚下一松,身子坐直,慢慢地向桥头下的菜市场蹬去。

            此刻,太阳还没有出来,远处天边是清澈的蓝。早起的人冷一个热一个地骑车从我们身边走过,竟显得我们很悠闲。车是我叫小香不要骑快的,一则怕骑翻了,再则我喜欢一早起来这种清静,等买菜回来就完全不是这种景象了。

            然而,车骑得再慢,在我的感觉中还是眨眼就到了菜市场。这时,买菜的人很少,基本是一些开餐馆的小老板。我跳下车去,老板娘老板娘的喊声便响成一片,就像我要把整个菜市场的菜买光似的,就连摊位在后面的卖菜人都扯着嗓子在叫了。

            记得初来买菜的时候,我喜欢看卖菜人脸,张张都笑得像一朵花。这些笑脸里,真诚不多,只堆积着一种和钱有关的东西。看着看着,对面的脸变成了一面面镜子,让我看到自己在客人面前的嘴脸。

            嗖地一下,浑身都热了。

            我的天!在人前我也这副低三下四的丑态吗?我有些不相信地问。慌忙盯住一张笑得最灿烂的脸看,结果发现有一定区别。起码,我的笑容里没有巴结人的成分,真的没有。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我高悬的心放了下来。不管说到哪里,这点自制力我还是有的,怎么会把自己的欲望赤裸裸地挂在脸上呢?

            因为和差不多同等心态的人打交道,可以说知己知彼。所以,表象的东西根本挡不住我的视野。一进菜市场,我相当理智,完全能依照自己的想法行事,这是开饭店几个月来我最大的收获。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伸手拉住我,嗓门压得低低地问:“老板娘,怎么最近不到我这里买菜了?你看我的菜多水灵,保证给你全市最低价。”

            我笑笑说:“我要的菜很多,就你一个摊位怎么买得齐呢?”

            “那么,”她说:“青菜全在我这里买嘛,我拣好的给你留着。”

            我又笑了一下,但没有再吱声。

            这个女人非常热情,热情得不容你张口说一个“不”字。所以,最初的时候我大多在她这里买菜。我本不是个精细人,做事比较喜欢遵循一种惯性,跟人有了一次交往后就接着会有第二次。谁知她摸透了我的习性开始糊弄我,在好菜中夹一些次的,抬高市价,最后发展到斤两不够。

            我没有说她什么,真的没有,只是再也不到她摊位上买菜了。这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把菜价降下许多,有一天还带来她做的酸腌菜给我吃。然而,我的个性说什么都拒绝去占她的便宜了。一个没有信誉的人,谁敢担保她明天不再耍别的什么花招呢?对我来说,生活已经很累,我不想为买菜这样一件小事把神经绷得紧紧的。偌大一个菜市场,又不是只她一个人卖菜,何必非在这棵树上吊死呢?

            因为她的缘故,一向做事碍于面子的我变得理性起来,不再为谁的热情所动。一进菜市场,买便宜的菜,买我需要的菜,决不让任何一种菜中掺杂进无聊的个人感情。所以,我买的每一样菜都货值其价,就连小芹都夸我买得好,说看不出我干这种婆婆妈妈的事竟会如此老道。

            香香饭店  二(2)

            相比之下,小香的感情就脆弱多了,别人叫她一声老板娘那脸就红,然后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热辣辣地转过来看着我。本来,那菜的确好,我是想买的,可小香的样子让我果断地走开了。这样做了几次后我告诉她,以后她将单独出来买菜,千万不要为那声老板娘所动。像我一样,买货值其价的好菜。否则,我会扣工资!

            小香是个灵性的姑娘,说上几次她就明白了。以后有人再叫她老板娘,她能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拿起来看看,眼皮都不抬一下举起大刀就砍下别人喊价的一半。之后,讨价还价半天,直到卖菜人脸都气歪了才掏钱把菜买下。

            那股子狠劲啊!看得我都咋舌不止。

            菜单是小芹开的,我和小香俩人一会儿买好了。时间还早,我叫她先回去。然后,往不远处瞟了一眼,一个人悠悠地荡了过去。我喜欢看杀鹌鹑,场面血淋淋的,比杀任何一种动物都可怕。说不清三天两头怎么老想着去看,也许,我骨子深处有种暴力倾向呢!这个想法让我害怕,怪的是越害怕越想去看,其情形就像杀人狂杀了别人一刀后抑制不住要捅下第二刀。

            卖鹌鹑的在进菜市场右手边中段,一间十二平方米的铺子门口摆着大笼的鸡和小笼的鹌鹑。所谓铺子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家,像个黑黑的大洞。洞里住着一对二十多岁从小县城来昆明做生意的夫妇,他们有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孩。

            在没有人买鹌鹑的时候,我仔细地观察过他们的家,地是水磨石的,但已脏得辨不出颜色。墙,人接触得到的地方是黑的,接触不到的地方是白的。在靠近最里面的右边,几摞砖头上铺着木板,那便是他们简单的床,上面堆着没叠的被子。这个家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臭,很臭很臭,你稍稍走近些就会感到喘不出气来,而且没有窗户。晚上卷帘门一关,一家人和几十只动物闷在一起,第二天居然能活蹦乱跳地出来。实在说,我真没想到人的生命力竟会如此顽强!

            第一次看杀鹌鹑,表演者是那个话都说不太清楚的小女孩。那天,她父母正忙着杀鸡。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床,脸脏兮兮的,流着两条清清的鼻涕,手里拿着一只扇着翅膀叽叽叫唤的鹌鹑。她哭着叫了几声妈妈,那女人正忙得不亦乐乎哪里听得见?小女孩气呼呼地低下头去,把鹌鹑头握在手里,一副跟人打赌的样子。之后,她抬起头来,又叫了一声妈妈。这次她声音很大,显然是生气了,一使劲,手里的鹌鹑便身首各异。小女孩呆呆地看了一阵,扔掉不再动弹的鹌鹑身子,然后像甩手榴弹似的把鹌鹑头使劲向妈妈扔去。

            这个场面让我害怕了好几天。于是,每天买菜我总忍不住去看一眼。到后来,这种莫名其妙的担心渐渐减弱了,去看杀鹌鹑的欲望却与日俱增,几天不看心里就空荡荡的,像是有件什么事没做完一样。我说不清看杀鹌鹑是不是一种宣泄?如果是宣泄就应该有快感,可我心里有的只是难过。在看过之后的几小时内我会不住地用手去摸脖子,冥冥之中总觉得自己的头被人扭下后扔在了地上,直到卖午饭才能趁乱把这件事淡忘了。

            今天,老板娘在卖鸡,老板大约进货去了。我忽然发现他们新请了一个小工、一个胖乎乎的农村姑娘。胖姑娘在杀鹌鹑,看她那麻利的动作,估计已经来了很多天,怪的是我怎么没有发现呢?

            “要鹌鹑吗?”胖姑娘问。

            我肯定地告诉她说:“不!”

            在我身边,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地上的塑料口袋里已经装着十多只杀好的鹌鹑。我看了他俩一眼,不像卖油炸鹌鹑的生意人,那买那么多去干什么呢?

            笼子里的鹌鹑像插筷子似的一只紧挨着一只,呆滞的眼神游离于半梦半醒之间。胖姑娘把血淋淋的手伸进去抓起一只,那鹌鹑尖尖地叫了一声,听着就像一声呻吟。胖姑娘关上笼子,左手捏住叽叽叫唤的鹌鹑头,右手顺着脖子往下一抹,顿时连毛带皮就抹到了胸部。那只鹌鹑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大张着嘴巴,眼睛瞪得溜圆。胖姑娘又往下抹了一把,肚子和后背便露出了血红血红的肉。这时,鹌鹑嘴里尖尖的舌头开始抖动,得得得。一根细细的红脖子疼得直直地伸着,眼睛眨巴眨巴。

            胖姑娘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她偏过头去,眉飞色舞地和一个卖冰冻鱼的小伙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