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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红跟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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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书籍名:《谁红跟谁急》    作者:韩石山


                                    这该有多难,怎么能轻松得了。记得不久前看一则报道,说是余秋雨对人说,他今后不再写这类文化散文了。往后再也看不到这么有文化的散文了,这该多么让人伤心,看来那句“圣人不出,其如苍生何?”应当改为“圣人隐去,其如苍生何!”

            我却只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为我们的文坛悲哀,为我们的年轻读者悲哀。哪有作家风头正健时,突然宣布搁笔的道理?急流勇退,是有这种说法,可那说的多是官场,文坛又不是官场,怎么将官场的运作方式搬到文坛上来了?——莫非真的意识到,再写下去会有什么凶险?笑话,这样的盛世文章,谁敢说有什么违碍的地方?

            说白了,是余秋雨的散文原本就不是什么创造,不过是一个也还有些才气的读书人的精心编撰。时间一长,就陷人自己制造的模式之中,难以摆脱,也就难以为继。宜布搁笔,算是一种最体面的逃遁。

        余光中是杆秤吗

            一九九六年六月二十六日《中华读书报》的《家园》版上,有篇李秀生先生的文章,对我谈及余秋雨散文的一篇文章提出批评。其中说,“不管论者是何等的狂妄乃至不可一世……我的第一感觉是不值一驳,因为其中牵涉到的许多方面都是常识性的东西”,在列举了几个人对余氏散文的评价后,又反问道:“韩先生真的懂了吗?”

            我只能说,你还是驳了,我还是不懂。

            对余秋雨的散文,我已对某人说过,再不作评价,虽说没多少道理,既已说过,总得恪守不渝。

            令我不敢苟同的是,李先生的论证方法。为此要进一句忠言。

            在拙文《散文的冷与热》中,我以《道士塔》为例,说,若无确凿的资料,作者不该将王道士给壁画上刷白灰这件事,写得那么详细,“这哪里是写散文,分明是写小说,若老一辈学者,写到这些地方,有史料就引用史料,否则,断然不敢这样信口雌黄”。

            李先生不同意,尽可以批驳。可他是怎样批驳的呢?

            先是引用了《文化苦旅》出版说明中一句话,肯定余文的特征,接下来说,余文“不是泥古不化,泥泽不通,而是含英咀华、厚积薄发,充满理性与激情的思考……坦对大千、纵横捭阖,以万象为宾客,富于内而溢于外,行文中常有一些生动活泼的形象化语言”。说到这里,就该举个切实的例子,让这些大话都落到实处,这才是写这类文章的常识。李先生偏不这样,而用下面一句话就轻轻地作了结——

            如台湾学者余光中所说:“把知识性融入感情,举重若轻。”怎么就成了“信口雌黄”呢?

            在这里,作者显然是把余光中作为一杆秤了,这个秤称出来的东西,自然足斤足两,童叟无欺。

            余光中的散文,我是看过的。评余秋雨的这段话,出于何处,我不知道,既然李先生引用了,我相信不会有假。这里的关节是,余光中这杆秤准不准。

            港台地区,有些人对余光中的散文评价甚高。前些年,花城出版社印行过余氏的散文集《鬼雨》,何龙在代序中说,香港一位学者称余为“文字的魔术师”。余氏在他的散文集《逍遥集》后记里,也说“我倒当真想在中国文字的风火炉中,炼出一颗金丹来。在这一类作品里,我尝试把中国文字压缩、捶扁、拉长、磨利,把它拆开又拼拢,折来且叠去,为了试验它的速度、密度和弹性”。是够自负的了,但要看做得怎样。

            《鬼雨》是余氏散文的名篇,共四节,第一节写自己的孩子不幸夭折,第二节是给一位叫江玲的朋友的信的片段,第三节写埋葬孩子的情景,第四节又是给一位叫文兴的,远在异国的朋友的信,你“握着小情人的手,踏过白晶晶的雪地,踏碎满地的黄橡叶子”。第四节,是全文的主体,也是“鬼雨”的主旨。“今夜的雨充满了鬼魂。湿漓漓,阴沉沉,黑森森,冷冷清清,惨惨凄凄切切。今夜的雨里充满了寻寻觅觅,今夜这鬼雨。”后来又联想到,这雨会落到什么地方,“也落在湘水。也落在潇水。也落在苏小小的西湖。黑风黑雨打熄了冷翠烛,在苏小小的石墓。”能由自己亲生孩子的死,写到一代名妓苏小小,真可说是在中国文字的风火炉里,炼出一颗金丹来了——多么到家的功夫。

            《听听那冷雨》,是余氏散文的又一名篇,我曾在一本为中学生写的小册子(《得心应手》)里,引用过一段,作为“炼字”的典范。说白了,也不过“湿漓漓,阴沉沉,黑森森,冷冷清清,惨惨凄凄切切”那一套。容我说句刻薄话,这不过是港台三流歌星的句法,在内地,任何一个稍稍有点才气的中文系二年级女学生都会这一手。未必有他那么丰富的联想,至少不会像他那么矫情,那么别扭。

            李先生不是最信服港台学者的话么,请听听另一位同样有名的港台学者董桥是怎么说余光中的。台湾巨人出版社印行的《中国现代文学大系》,是余光中、洛夫、聂华苓等九人编选的,书前有余光中的总序。董桥看了,在评论文章中说——

            文字蛮顺的,说理叙事也清楚,一点没有他过去散文那种妞妮的“骚”味。这是余光中的进步。(《董桥文录》第86页)

            绝无贬低余光中的意思。各人的才分有差别,学养有深浅,对余氏来说,能把汉字用到这个样子,也不易了。我要说的是,余秋雨的缺憾自是他的缺憾,他的优点,虽不必用李先生那样的词句去形容,也自是他的优点。作品在那儿摆着,谁也能看得明白。犯不着惊动余光中这样水准的作家,仅仅因为他是位台湾学者,就请来鉴定余秋雨。两人的散文虽不无某些相似之处,但从大的方面说,比如感情的酣畅,此余(秋雨)胜了彼余(光中)不止一筹。拿彼余来鉴定此余,别人感觉如何我不敢说,至于我的感觉,不客气地说,只有四个字:不着边际。

            若说余光中是杆秤,这杆秤的定盘星先就钉得不是地方。

            有道理说自己的道理,好赖总能说个清爽,别动不动就搬上个海外学者唬人,不说对他人怎样了,先就是对自己不相信,不尊重。这就是我要对李秀生先生进的一句忠言。至于对余秋雨散文的评价,我一点也不反感你说的那些话。无论什么评价,只要是你的就行。

        为余秋雨说句公道话

            前些日子,我去济南参加中国小说学会二零零三年小说排行榜的评定会,山东大学文学院趁便要我去讲演,我的讲题是《文学批评的学识与勇气》,讲完之后,学生们提问我答。有个同学提出一个问题,要我说说“二余之争”,就是余秋雨和余杰两个人之间的纠纷。我谈了自己的看法。我和余秋雨是同龄人,也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自认为对余秋雨的经历,心态,还是了解的。

            我个人是同情余秋雨的。一个人写了那么好的文章,获得那么大的声誉,却在一件小事上受到这么多的非议,太不值得了。不能怪别人,是他太不聪明了,稍微聪明一点,是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的。只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以他的智商,应当做得更好一些。

            国内我不是最早批评余秋雨的,也是较早的一个。我只批评他一点。《道士塔》是余氏散文中很著名的一篇。他的《文化苦旅》出版不久,正热闹的时候,我就写了一篇文章,叫《余秋雨散文的缺憾》,对他这篇散文作了批评。《道士塔》里说,王道士从集上买回一担石灰,和成石灰水刷佛像,刷了一半没石灰了,打算第二天再去集上买石灰,有事忘了,于是到现在佛像窟里一半的佛像是刷了白灰的,一半没刷。我说,一个有严谨的学者,写到这里都要出注的,比如说翦伯赞写的《内蒙访古》,凡是写到重要史实的地方,都在后边有一个括号,注明引自《明史》还是《元史》。余秋雨这样写,和说故事一样,谁敢信?这哪里是在写散文,分明是写小说吗。你写的是文化散文,是向年轻人传播文化的,怎么能这样信口开河?这就是我不佩服余秋雨的地方,我觉得我是有道理的,这个道理到了哪儿都敢说。

            余秋雨和余杰的争论,要叫我说,如果余秋雨在“文革”中参加上海市委写作组这个问题上豁达一些,是不会引起争论的。我是从“文革”中过来的人,我知道那种大批判组或者说写作组是怎么一回事。那里面有干部,有工人,还有老知识子,比如冯友兰、周一良这些人都被北京的“梁效”写作组聘为顾问。光有这些人还不行,还得有几个真正的笔杆子,才能写好文章。余秋雨肯定是当作笔杆子吸收进去的。他肯定不是出思想的,也不是出感情的,思想是那些干部出的,感情是那些工人出的。他是写文章的,怎么把文章写得好怎么来。他是一九七零年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算到一九七四年吧,也不过二十六七岁,他怎么会成为四人帮的爪牙呢?不可能的事。现在都说四人帮长四人帮短,那个时候谁要能分清四人帮和党中央的话,他就是神仙了。

            余秋雨要是聪明点,不等别人说,自家先写上一篇《我在上海市委写作组的日子》,把什么都说清了,看他谁还敢再说你一个不字。就是参加了写作组,就是写了那么几篇文章,谁去了不也是做这样的事?这样一来,别人只有敬佩,什么都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