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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红跟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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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书籍名:《谁红跟谁急》    作者:韩石山


                                    

            他们的文本中,否定的当代作家很有几个,名字就不说了。我看这也没什么。谁都有几个看不上眼的作家,不管他多大,看不上就是看不上,谁也无可奈何。韩冬们的憨厚之处在于,把他们写出来了。再说,这儿是只写他们看不上眼的,要是写他们看得上眼的,怕也会写出一大串的。

            不该那么说鲁迅,这话主要是指韩东的那句“鲁迅是块老石头”。韩东们的话,有许多让我反感的,恰恰是这句,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无论字面上,还是字面里,这句话都不是评价鲁迅个人的,而是斥责那些把鲁迅当石头拿来砸人的。

            这是事实。我是从“文化大革命”中过来的人,“文革”初期两派辩论时,只有两个人的话是可以交错使用而常胜不败的,一个是毛泽东主席,一个就是原名周树人的鲁迅先生。再就是,人常说“文革”中只有“八个样板戏一个作家”,八个样板戏不说了,一个作家是浩然。这话不全面,应当是“八个样板戏两个作家”,另一个作家就是鲁迅。于此也就可知,鲁迅在“文革”中起了什么作用。然而谁都知道,可与鲁迅本人什么关系也没有。

            在那些人手里,鲁迅不光是块老石头,还是块大石头,该说大老石头才准确。放下这块大老石头,他们就没辙了,难怪听了那么不高兴。

            至此,我们可以放心地说,这些年轻人的断裂,不过是脐带从母体上的断裂,期盼的是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不是一刀下去,要把谁砍成两截儿。

            断裂事件过去快一年了,韩东们的表现如何呢?我看到的最新消息是,海天出版社出版了一套断裂丛书,韩东主编,收有楚尘、顾前、贺亦、吴晨骏、金海曙、海力洪六人各一本小说集,《大家》开辟了朱文工作室,连续推出这位断裂派主将的新作。

            不必推测他们将来的成就了,他们现在做的这些,就不是我们这一代人敢做的,甚至不是我们这一代人敢想的,这就足够了。若说期望的话,只能是期望他们今日的佯狂能早点成为他日的实绩。

            郁达夫是我敬佩的一个作家。不光小说写得好,旧体诗也写得好。《钓台题壁》是他的名篇,且让我将全诗抄在这儿,与韩东、朱文之流共勉吧:

            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

            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当年达夫先生曾将此诗题写在桐庐严子陵钓台的石壁上。若诗果真可岐释的话,在我看来,这首诗句句都像是说断裂派诸君子的,韩东们真该把它大大的写在鸡鸣寺的一面墙壁上。

        酷评鲁迅

            中学课本上,这样大量地选鲁迅的作品,鲁迅先生地下有知,怕也不会同意的。他知道他的作品,适宜中学生读,还是不适宜中学生读。

        韩石山酷评鲁迅

            对鲁迅,不能说是批评,只能说是研究,当作一门学问那样地研究。既是研究,只能说方法的对与错,材料的真与伪,不能说结论。方法是对的,材料是真的,得出什么结论就是什么结论。你不能说,只有得出他是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思想家这样一个结论,才是正确的,否则就是旁门左道,就是犯上作乱。那样的话,就不是研究了,只能说是命题作文,不,连命题作文都够不上,命题作文还讲究个发挥,这是连发挥都不行,只能说堪比封建时代的鸿胪传唱,遵旨行事。

            解放后,鲁迅研究成了显学。研究鲁迅是要有资格的,不是谁想研究都可以研究。当然,你可以偷偷摸摸地做。比如解放初期,你是研究鲁迅的,且卓然有成,到了一九五七年成了右派,再要研究鲁迅,怕就不能明目张胆地做了。不用别人说,你自己先就觉得不配。这样的显学,本来我是不想碰的。先前是不够资格,后来经得多了叫我做也没那个兴趣了。岂料,一句不经意的话,让我决定碰一碰这门显学。

            二零零一年四月,中国现代文学馆邀我做次演讲,按惯例,讲完之后都有一段时间的交流,就是听讲者提出问题,演讲者即席回答。有个朋友提问,说,你对鲁迅的书和胡适的书有什么看法,这种即席回答,一定要简洁明快,我当即说:读鲁迅的书是让人长脾气的,读胡适的书是让人长学问的。演讲录在《山西文学》发表后,引起好些人的不满,有的写信斥为狂悖,有的著文大加嘲讽。我是说得简略点,但自信没有大错。后来在别的演讲中,曾就这个话题做过发挥。再后来,就提出了“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的命题。还有一个说法,也是让那些敬仰鲁迅的人大为不满的,就是我曾多次说过,几十年来,我们拿鲁迅作品对全民进行教育,没有起什么好的作用。中学课本上的鲁迅作品,选得太多了,不符合课本选文的通则,已经引起教师和学生的反感。不幸的是,过后不久,又因为一篇《鲁研界里无高手》,引起了鲁研界的严厉批评。

            这样一来,我就觉得,不认真研究鲁迅不行了。于是二零零五年春天,便写了一本书,书名就叫《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全书二十余万字。有两三章在我编的《山西文学》上登载了。登载第二章时(《山西文学》二零零五年第六期),在《作者附记》中,说了这样的话:

            写作中,我对自己的要求是,一切都必须限定在学术研究的范围内,用学术的方法,得出学术的结论。所以不涉及一九二七年以后的事,是因为我认为从那时起到去世,鲁迅完全是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战士,要评价,也应当用另外一种标准评价,不属于我所关注的学术研究的范围。此前,既然说鲁迅还是一个民主主义者,有待转变或正在转变中,那么就应当允许做学术上的研究与评价。

            收集在这里的三篇文章,其中一篇是讲演录,是在山西大学中文系讲的,两文章中,《也谈鲁迅的买书》,是多年前的一篇随笔,其时我还未介入鲁迅研究,只能说是偶有所得,就写了这么一篇。《中学课本里的鲁迅作品》,是《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一书的最后一节。

        鲁迅是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吗(1)

            关于鲁迅的两种评价

            我来谈谈我对鲁迅的看法。不是要宣传我的观点,是想介绍我的研究方法。

            我的讲题是:鲁迅是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吗?

            来之前,对一些说法,想找几个较为确凿的证据,翻了几本书,一下子还找不到。我是说没有找到确凿的,不是说没有找到。

            说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这好找,就在毛主席的著作里。说鲁迅是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不好找,因为这已成了民间一种共识。人们说话、写文章,顺口就说了,就写了。比如王朔在他那篇《我看鲁迅》中就说,“人们加在他头上的无数美誉:文豪!思想先驱!新文化运动的主将!骨头最硬!”王朔不是学界中人,他的说法最能代表民间的看法。这种共识,不是民间自发的,是学界的人种植的,灌输的。

            学界呢,毕竟是学界,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绝不会说的这样确凿。它的说法总是含糊的,但倾向性又很明确。我们看看学界的说法。

            张梦阳编的那套《鲁迅研究学术论著资料汇编》是很权威的,每卷前面都有一篇《鲁迅研究学术史概述》,第一卷的概述中就说:“鲁迅是中国近代史最伟大的天才之一,他作为五四文化新军的最伟大和最英勇的旗手,作为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和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在中国近代思想史、文化史和文学史上创立了奇迹般的功绩。”他在“文化新军”前面加上个“五四”,这样就和“五四新文化运动”混在一起了。毛主席说文化新军就是文化新军,没提五四运动,因为五四运动时中国共产党还没有成立。说了五四文化新军,接着再说主将,就给人造成“新文化运动的主将”的印象。可是你要责备他却不行,他会说,我说的是“文化新军”呀。这样说,你们听不清楚区别在什么地方,下面说了毛主席的评价之后,就会明白的。这区别是很大的。

            再举一个含糊的例子。王富仁在鲁研界是个大腕级的人物,他在一次访谈中说到鲁迅是这样说的:“中国现当代作家始终是在以鲁迅为主将的新文学先驱们所开辟的文学空间中进行创作的。”(《世纪末的鲁迅论争》第108页)这话就更倾向于新文化运动主将的说法了。新文学先驱们的主将,还不就是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吗?

            现在我们来看看,鲁迅究竟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呢,还是仅仅是中国文化新军的主将,或者说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

            先看毛主席是怎样评价鲁迅的。毛主席评价鲁迅,大的有两次,一次是一九三八年,在陕北公学纪念鲁迅的会上说的,发表出来的文章叫《鲁迅论》。一次是在一九四零年写的《新民主主义论》里,有两大段专门谈鲁迅。

            细细地看看这两篇(段)文章,就知道毛主席是怎样评价鲁迅的了。

            在《鲁迅论》里,毛主席对鲁迅的评价没有后来高,只是分三个特点,概括了鲁迅的精神。第一个特点是政治的远见,第二个是斗争精神,第三个是牺牲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