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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红跟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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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书籍名:《谁红跟谁急》    作者:韩石山


                                    他对鲁迅很尊重,鲁迅对他也很好。鲁迅最著名的小说《阿Q正传》,就是他催促鲁迅写成,在副刊上连载的。他跟徐志摩也很好。徐志摩从英国回来,一九二三年初到了北京,孙伏园发了徐志摩好多文章。一九二四年泰戈尔来中国时,他配合徐志摩做了许多工作,报道行踪,扩大影响,很是卖力。两个人是好朋友。

            一九二四年月十月下旬,鲁迅写了首诗,叫《我的失恋》,给了孙伏园,鲁迅当时名气很大,孙伏园一拿到诗稿就安排发表。报社编辑,根据出报的时间,都有自己特殊的上下班规律。孙伏园的规律是,上午九点至下午两点看稿,两点开始发稿,发完稿就下班走了。晚上八点,再回报馆看大样。大约就在十月底的一天,到了八点钟,孙伏园到晨报馆上夜班来了,一看,自己上午编辑的稿子中,那篇《我的失恋》叫撤下来了。他当时很不高兴,正好这时,分管副刊的刘勉己过来了,孙伏园就问这是为什么,刘勉己不好说什么,只是一直连声的说,要不得,要不得,我替你撤下来了。孙伏园一听火冒三丈,追冲过去就要打刘勉己。刘勉己躲开了。孙伏园在一两年后写的一篇文章中说,他举起了手,要扇刘勉己一个耳光,没扇上。解放后写同一事件的文章中说,他当时就扇了刘勉己一个耳光。我在《徐志摩传》中说,随着鲁迅声誉的越来越高,孙伏园的手掌离刘勉已的脸颊越来越近,而离诚信越来越远了。

            鲁迅的这首诗写的是什么呢,现在这首诗有四段,当初交给孙伏园发表时,只有三段,最后一段是后来补的。我们来看这三段是怎样写的:

              我的所爱在山腰;

            想去寻她山太高,

            低头无法泪沾袍。

            爱人赠我百蝶巾,

            回她什么:猫头鹰。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

              我的所爱在闹市;

            想去寻她人拥挤,

            仰头无法泪沾耳。

            爱人赠我双燕图,

            回她什么:冰糖壶卢。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胡涂。

                我的所爱在河滨;

            想去寻她河水深,

            歪头无法泪沾襟。

            爱人赠我金表索,

            回她什么:发汗药。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经衰弱。

            再看鲁迅自己是怎样解释的。在《〈野草〉英译本序》里他说,之所以写这么一首诗,是“讽刺当时流行的失恋诗”。在《我和的始终》里又说:“不过是三段打油诗,题作《我的失恋》,是看见当时‘阿呀阿唷,我要死了’之类的失恋诗盛行,故意做一首用‘由她去吧’收场的东西,开开玩笑的。这诗后来又添了一段,登在《语丝》上。”因为这首诗有个副题叫《拟古的新打油诗》,《鲁迅全集》上加了个注,说鲁迅所说的拟古,是拟东汉文学家张衡的《四愁诗》,说张衡的《四愁诗》是以“我所思兮在什么”开始,以“何为怀忧心什么”结尾。好像真的是讽刺当时的失恋诗,好像真的是拟古,实际上全不是这么回事。鲁迅自己有句话,倒是很好的注释。在《英译本序》里,他说,这个译本里面所收的这些文章,“大抵是随时的小感想。因为那时难于直说,所以有时措辞就很含糊了”。如果真是讽刺当时那种“阿呀阿唷,我要死了”一类的失恋诗,有什么必要连措辞都含糊呢。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首诗是讽刺徐志摩的。这个时候,也就是一九二四年夏天到秋天这段时间,徐志摩和林徽因的失恋已成定局,和陆小曼刚刚相识,还没有进入恋爱状态,可说是他一生最为痛苦的时期。徐确实写了一些失恋诗,比如五月写的《去吧》,这首诗里,也确实有“去吧,人间,去吧!我独立在高山的峰上”这类句子。《去吧》发表在《晨报副刊》上,肯定是孙伏园经手发的,鲁迅肯定是看到了的。说是什么“拟古的新打油诗”,不过是遮人耳目,让对手有口难辩罢了。

        鲁迅是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吗(7)

            孙伏园和徐志摩是朋友,徐志摩的诗来了发,老师的诗来了更要发,作为一个编辑他是没有过错的。但刘勉己作为《晨报》编辑部的负责人,见了这样的诗,也是不能不撤的。这不是得罪徐志摩一个人的事,弄不好就得罪了一大帮子人,再说,《晨报》是研究系的报纸,徐志摩是梁启超的入室弟子,虽说有徐志摩和林徽因这层关系,梁启超对徐志摩还是很好的。要是在自己的报纸上这么糟践徐志摩,梁启超会不高兴的。因此上说,刘勉己要撤稿,也是有充足理由的。惟一不合适的地方是,他应当等孙伏园来了,跟孙伏园商量着办。可是马上就要付印,时间确实来不及了。至于孙伏园一怒之下要打人,肯定是不对的,他自己后来也说,这是他一生做的最不文明的事。

            孙伏园一怒之下就辞了职。他说是马上递的辞职书,我想不会那么快,总得到了第二天吧。

            对这件事,鲁迅后来多次做过解释,上面说的给《野草》英译本写的序,是一次。这是两年以后的事。十年以后,给他的《集外集》写序时,又做了一次解释,他说他不喜欢做新诗,也不喜欢做古诗,所以还写了几首新诗,是因为那时诗坛寂寞,就打打边鼓,凑凑热闹,待到称为诗人的一出现,就洗手不作了,“我更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诗”。

            这话说得不完全,完全些应当是,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人,因此也就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诗。这才是实话。

            鲁迅为什么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人呢?在《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里我谈了,是徐志摩的性格、作派,还有他那样虽说痛苦,却十分美好的婚恋生活,都让鲁迅看着心里不舒服。徐志摩刚回国的时候,他对徐志摩还是不错的,《中国小说史略》上册刚出版,还送给徐志摩一本。这些都是我们的解释,实际上,人不喜欢人,是很难解释清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见了就反感。对徐志摩如此,对胡适、陈西滢,能好感了吗?后来果然一个一个都闹翻了。

            再说孙伏园,辞职就等于失业,他去看鲁迅,说自己辞职了。鲁迅也觉得为自己的事,让学生失了业,总得想办法补救,于是便和周作人、钱玄同、林语堂几个人商量,办个杂志让孙伏园编。这就是《语丝》。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叫荆有麟的文学青年,跟《京报》老板邵飘萍有点关系,向邵飘萍提议,可否请孙伏园来给《京报》编副刊。《京报》和《晨报》是北京的两个大报,过去《晨报副刊》办得好,压住了《京报》,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邵飘萍怎肯放过,当下就答应了,让荆有麟去联系。荆有麟不认识孙伏园,可他认识鲁迅,当天晚上就去找鲁迅,鲁迅一听,说:“不要紧,我代你联系。我想,伏园大概没有问题吧?他现在除筹办《语丝》外,也还没有其他工作。我明天就去找他来。”鲁迅约荆有麟明天晚上在他家吃饭,到时候孙伏园也来。

            插一句。这位荆有麟,解放后镇压反革命,在南京叫枪毙了。实际上是冤死的。有的书上说他是河南人。我们作协的董大中先生考证过,说他是山西临猗人,还见过他的一个侄女,叫荆鸣鹤。这个荆鸣鹤,是我初中时的数学老师。

            第二天见了面一说,孙伏园果然答应。荆有麟说,那我明天就去告诉邵飘萍,鲁迅说,那又何必呢,邵飘萍是个大忙人,一天到晚跑来跑去,白天你根本找不见他,我看吃完饭,你和伏园两人一起去报馆看他,一下就决定了。两人听了鲁迅的话,吃过饭就去京报馆,果然邵飘萍很欢迎孙伏园来办副刊。当下就谈妥了薪俸、稿费等条件,邵老板说,你们现在就开始筹备,下个星期就出报。过了几天,报上就打出广告,说《京报》将于某日发行副刊,按日随报附送。现在的副刊是跟正报印在一起的,占上一版半版,那时的副刊实际上就是一份印成报纸的杂志,单独一张,随正报赠送。

            到了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八日,《京报副刊》就正式出版了。在此之前,《语丝》也创刊了,《语丝》创刊号是十一月十七日出版的。是个周刊,每期十六页。薄薄的一本小杂志。

            有人说,这不很正常吗,那儿辞了职,这儿办份杂志,有人请又办份副刊,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听我往下说。

            徐志摩和刘勉己,还有《晨报》的主编陈博生,都是好朋友。孙伏园辞职,筹办《语丝》,徐志摩不会不知道,徐志摩知道了,胡适、陈西滢不会不知道。知道了不会不认真考虑,人家跟《晨报》闹翻了,就自己办个刊物,我们为什么要死死地贴在《晨报》上呢。不管他们是不是这么商量的,反正是到了十二月十三日,《现代评论》也创刊了,也是个周刊,也是十六个页码。现在我们来看看,办《现代评论》的都是些什么人,《中国现代文学期刊目录汇编》上是这样介绍的:

            《现代评论》周刊,综合性刊物,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十三日创刊于北京,是一部分留学欧美的大学教授创办的同人刊物,署“现代评论社”编,实际上陈源、徐志摩编辑,现代评论社出版发行,主要撰稿人有王士杰、高一涵、胡适、陈源、徐志摩、唐有壬等,出至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停刊,共出版二零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