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对怀珏被选为秀女私自潜逃,闵家送另一个女儿冒名顶替的事,龙曜只是传翰林闵益天大人把点中的“闵怀珏”接回府团聚一宿以示君恩浩荡,然后即刻回宫侍奉君王,偷梁换柱——当然,换回的是正主儿,轻描淡写地解决了闵府欺君之罪。
大做皇妃梦的佩玉,听闻自己面圣中选,欣喜几欲若狂,被父亲一乘小轿接回闵府时仍飘飘欲仙——从此将飞上皇上那高不可攀的高枝,出人头地,没人再敢看不起她了!
但,一切是场百无聊赖时做的荒唐梦。
回到闵府,佩玉蓦然发现离家出走的怀珏回来了,而且被告知,再进宫为妃的人的将是怀珏而不是她!
不公平!明明皇上看中的人是她!怀珏凭什么来抢?凭什么?佩玉大大地争、闹、哭了一场,她认定皇上看中的是她这个人,现在怀珏却从天外飞回抢她打下的江山!怀珏凭什么来抢!
切切期盼的荣耀只在眼前,她闵佩玉不能轻易放手!
但,她只是在闹笑话!
当她死命拦住来迎接新贵人回宫的宫女太监,申明自己才是皇上真正属意相中的人时,换来的只是嗤笑及白眼,讥讽她不知天高地厚。
三小姐好心告诉二小姐,大小姐怀珏早被皇上眷宠多时,而且已经怀了龙种——这几乎把佩玉打晕!
佩玉直接从天堂掉下凡尘,不得不懵懂醒来。
她不清楚怀珏为什么会跑到皇上身边,她不是执意不愿为皇妃的吗?也不过一个多月,她就出尔反尔,不但夺了皇上,更剥夺她进宫的机会!她怨,她恨,可父亲冷冷斥责她没被治冒名顶替之罪已经够庆幸万分了,她埋怨又找谁人说去!
过后,殿试结束,佩玉由父亲择了一名进士,不甘不愿地嫁入寻常官宦人家;采薇则由姨丈择了一名书香世家的京城举子,倒是满意丈夫的温文儒雅。
而怀珏呢,被龙曜派遣贴身太监与护卫送回家中,未及与爹娘兄妹叙完别后之情,又被匆匆接回宫去。再怎么不情愿,也得成为当今天子的新妃子。
翰林闵大人因为送女儿入宫之事,经历一番波澜,百感交集,个中滋味一时难以细述,但出走的女儿毕竟回来了,也如他所愿进宫为妃,闵家从此贵为皇亲国戚,因此很是感慨了塞翁失马,焉之非福一番。
三个同龄的女孩,有自己的理想,有过抗争,最终命运还是按照原先设定的轨迹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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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第二次选秀,点中十二名新贵人,召七十二名新宫女入宫,其他落选的秀女,自行发落。
皇帝点了新人,择吉日册封新妃。
新贵人闵怀珏,甫入宫就被皇上册封为贵妃,升迁太过,守礼法的大臣少不得上奏,但皇帝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很是让朝廷嘀咕了一阵子。
后宫妃嫔们,内心也是大大地不平静。尤其是张容妃与兰贵人。
对刚入宫地位就高于自己的闵贵妃,向来自认后宫妃嫔第一人连皇后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的张容妃自然是满腹不平及怨气丛生。她煎熬几年,为皇上生育了两位公主才被封妃,这个新贵妃凭什么?
妃嫔以美貌侍奉君王,新贵妃年轻美貌,是身为美人的张容妃最为妒忌的一点,君王爱美色,她本身就是以美貌胜过于其他妃子被皇上眷宠几年,新贵妃美貌胜于她,浓重的危机感自然引发无穷的妒意。何况,新贵妃此时正被皇上专宠,皇上不仅为她特意了起新殿,在新殿未建成之前竟允许她不守礼法不知体统地住在夏殿里,夜夜同床共枕。
从新妃子进宫后,不,应该说从皇上出巡回来后,张容妃再也不曾被宣召见皇上,孤枕难眠之际,更是又嫉又妒,巴不得闵贵妃早日失宠。
更令张容妃嫉恨的还有,闵贵妃居然已怀有身孕。
张容妃生育两个公主,对其他一无所出的嫔妃而言,已是颇受艳羡,可她根本不满足。她最大的心愿是早日替皇上生下皇子,将来母凭子贵,现在看来,愿望怕是渺茫了。
兰贵人呢?
她被皇上从船上逐下来后,娇贵的身子哪经得起折腾,娇弱加上累病,走走歇歇,足足步行一个多月恰好在皇上回宫的前一天回到京城,人被折磨得憔悴不堪,将养许久才恢复元气,恰好在新妃册封的时候赶上看热闹,惊讶、愤恨而又醋意万分地发现新贵妃居然就是皇上出巡时带回船上的女人。而这女人后来又莫名其妙地成为新选秀女,且是翰林闵大人的女儿!不得其解,想询问皇上也不可能。皇上历来严厉,从不允许宫妃参政或过问他的私事,虽然在出巡前很是宠幸了她几日,让她飘飘然了几天,才大着胆子偷偷跟随皇上出巡想再接再厉巩固君恩,但她现在意识到了,皇上并不把她看得比哪一个妃子更特别,尤其现在……或许皇上早忘记她了。她不再被召见,名牌也从敬事房里摘了去,只差没被打入冷宫那寒碜的幽僻所在孤凄终老。恨不起皇上,她只能恨新贵妃。但除了恨,还能怎么办?一个失宠的宫妃,连宫女都几乎瞧不起。
做了皇帝的妃,后宫生活便是这般,充满了寂寞、怨恨、嫉妒……不管是正受宠的,受过宠的,还是从未得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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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珏很快就厌倦后宫的生活。
没有姐妹与朋友——她生性冷淡,从来就学不会热络地结交与讨好谁;还有些清高与傲气,对性子不合、话不投机的人常常冷淡以对,得罪人是免不了的。何况,那些妃嫔们只会拿五味杂陈的目光看她,她对成为她们的姐妹与朋友毫无兴趣。
也没有情投意合的伴侣——虽说她嫁了皇帝,但既然她与他的开始充满屈辱与怨恨,此后又如何能深情爱恋温柔缱绻起来。
如果她能更逆来顺受一些的话,日子也许不太难过。
龙曜也是有一些爱的——当然是帝王对专有玩物的宠爱,在没腻烦她的美貌与身子之前,他很乐于给她宠爱:让她睡在他的寝宫,与他同床共枕,即使满朝与后宫非议也乐此不疲。
他还有一些嗜好,比如喜欢为她画像。他画得一手妙笔丹青,闲暇时常让她摆出姿态作画,还喜欢画扮作男儿的她,甚至为了作画,特地给她裁剪几套男装。
虽是如此,这样的生活仍然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的爱人,可以不必有任何权势,只要——你心只有我,我心只有你,彼此永不相负。那样,就足够了!
现在,她拥有一个坐拥整个天下,尊贵显赫无人能比的夫君,但——她的夫君同时也是许多女人的。
他目前在专宠她,但不可能是永远,她心里清楚得很。与她一起受封的还有十一个女人,她不是他第一个女人,也绝不会是他最后一个女人!要一个帝王为某个妃子洁身自好、守身如玉,那是天大的笑话,这种梦最愚蠢的女子也不会做。
其实,她已经不适宜再侍奉他。
她的身孕已有五个月,他不常碰她,却喜欢搂抱她入眠,对一个血气方刚后宫又充满如花美眷的年轻帝王来说,这是难以置信的,也不会持续太久。
他现在对她这样,或许仍对她有些新奇与不确定吧?其他玩乐暂时勾不动他的兴致,才留她在身边观望,确定她还有哪些足以愉悦他的资质。
而她,也在观望,观望他何时腻烦她,等一个真正的结束。不会太久的,她从不怀疑。
君王的爱,不需等到色衰,轻易就会弛了,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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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暑气将尽,秋之将至,气温有了凉爽的迹象,到御花园里散心的宫妃们也渐渐多了。
这不,张容妃也在一群宫女太监的陪同下,逛起御花园来。她东走西顾,溜圆的大眼看的不是假山、花、树、草,而是扫过一个个不时映入眼帘的宫妃。
终于,在一面爬满紫藤的花墙前,张容妃迎面截住一个娇弱无比、娇美动人的紫衣美人。
这美人儿似乎没看见张容妃,正拈花闻香,姿态楚楚动人!
“魏昭仪,不得无礼!见了容妃娘娘怎么不下跪?”张容妃的贴身宫女对拈花美人——新入宫被封为昭仪的魏丽容喝道。
魏昭仪看来娇弱,眼神却颇为冷傲,满脸不情愿,但张容妃地位在她之上,也只能不甘不愿跪地行了个宫礼。
张容妃要找的不是别人,就是这个最近新得皇上宠幸的魏昭仪。虽然目前看来最得宠的还像是闵贵妃,但闵贵妃住在“颐心殿”里难以见到人,又身孕日重,周围人层层看护有加,娇贵得不得了,她就算想找麻烦也摸不着人家的衣角。这位魏昭仪可就不同了,地位比她低不说,竟然连着让皇上宠幸了两夜,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她不先给个下马威怎会甘心?
“魏昭仪,起来吧!哎!你们这些奴才,别吓坏了魏昭仪,没看到这位妹妹身娇体弱的,皇上都爱惜得不得了的人,你们竟敢大胆冒犯!”张容妃悠悠说道,伸手扯起魏昭仪的手腕,长长尖尖的指甲不小心一划,魏昭仪雪白细嫩如藕的小臂上便留下一道血痕。
魏昭仪吃痛,轻轻皱眉——
“哎哟!看我,这么不小心,把妹妹的细皮嫩肉弄花了,皇上怪罪起来,妹妹可要替姐姐多担当着点呀!皇上最不喜欢妃子们身上有疤有痕的,待会儿姐姐派人送膏药去给妹妹搽搽吧!那是皇上特意御赐的‘宜肤养颜膏’,既可去疤又可养颜,姐姐那多着呢,一会儿就派人给妹妹送去。哎呀!看我光顾着说,皇上现在这么疼爱妹妹,赏赐怎么少得了,说不定看不上姐姐这点东西呢,是吧魏昭仪?”
张容妃似真似假地致歉,撇下魏昭仪,扬起一阵香风,摇摇摆摆地走了。
魏昭仪目送飞扬跋扈的张容妃离去,眼中闪着愤懑。
“哼!不就是个失了宠的妃子,有什么好得意的。”魏昭仪的同伴——一同进宫,被封了才人的宋芝兰不满地说。
“算了,跟这种人计较没啥意思。”魏昭仪冷傲地说。
张容妃?已够不上做她的对手!
“对嘛!皇上早就不看她一眼了,她是在妒忌魏昭仪嘛!魏昭仪现在才是皇上最宠爱的人,连闵贵妃都不说什么,她凭什么呀?”宋才人不屑的把目光从张容妃快消失不见的身影上收回来,然后掩不住羡慕地又说:“魏昭仪出人头地,可别忘记一同进宫的姐妹哦!原本大家一直担心皇上专宠闵贵妃,冷落所有姐妹呢!还是魏昭仪美貌过人哇,皇上一见魏昭仪就倾心了。”
魏昭仪微微冷哼,眼神骄矜无比。
被皇上宠幸几夜,不足以令她心满意足,她一定要把皇上从闵贵妃手里夺过来,取而代之!她一定会成为皇上的专宠,非做到不可!闵贵妃有孕在身,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那面花墙下,张容妃走了,魏昭仪与宋才人不久也离开了。
世上总说隔墙有耳,即使是隔着一面花墙。
花墙后,是一个花架子,花架子下有着凉椅,而凉椅上歇着人,不止,凉椅边也跟着两个人。
“娘娘,出来太久,皇上不见人会怪罪奴婢的,回去吧?”一个身材高挑健美的宫女小心翼翼地问坐在凉椅上神色平静的贵妃娘娘。
宫女叫合欢,是皇上特意拨来侍候贵妃娘娘的,常人都以为她也只是一般的宫女,却不晓得她是经过长期训练的皇室护卫队中一名出色的女护卫。
合欢清楚地知道,皇上特意将她拨到贵妃娘娘身边当近侍宫女,对贵妃娘娘的重视非同小可,她自然得事事小心。不知道刚才那些妃嫔的话贵妃娘娘有没有往心里去?合欢悄悄地观察、猜测着。说实在的,合欢相当不屑皇上那些女人,整天没事只会讨宠、争风吃醋,当初抽她进宫来专门服侍贵妃娘娘,心底可是颇不乐意,一想到每天面对那些娇滴滴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美人,她都几乎受不了,真弄不懂皇上怎么消受得起如此之多的美人恩。
但,眼前的贵妃娘娘却是不一样的。她是皇上的宠妃,却从不使媚,对皇上甚至连笑容也很吝啬。
可贵妃娘娘对他们这些宫女太监却是和善的,虽然谈不上热情,甚至可以说冷淡,但知礼尊重,从不以地位压人,她的冷只是不愿讨好多说废话而已。
她,很美,是外表的美,更是神韵上的美。不管是清冷、和善、忧郁、开怀,甚至怨怒,都能牢牢捉住人的眼光。不止男人看了移不开眼,她也喜欢看。她有一种令同为女人的她看了也想保护、爱护的气质,冷得让人不敢妄自亲近,却又吸引人去关怀。
这样的女子,应当由人一心一意去爱,偏偏,嫁与风流成性的帝王,也得与众多妃嫔一起等候君王分一杯情爱的羹。
就在合欢心内转着各种思绪的时候,怀珏轻声开了口,“合欢,你读诗吗?”
“读一点,娘娘。”
“记得杜牧有一首《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你解给我听听。”
“大概是讲秋天了,夜里点上蜡烛,烛光照在画屏上,引来萤火虫,屋里人觉得有趣就拿扇儿来扑,扑累了就卧下看天上的牛郎织女星。我说得对吧,娘娘?”
“诗面大致也就如此。”怀珏淡淡一笑。
“娘娘这么笑,肯定是合欢解得不透彻了。”
合欢很喜欢看贵妃娘娘笑。看贵妃娘娘笑,仿佛天地都开了,也想跟着她笑。不止是她,皇上更喜欢,不过皇上运气没她好,贵妃娘娘难得对他笑,想到这不免有些得意洋洋,但又觉得对皇上不敬。如果可以,她宁可自己侍候贵妃娘娘一辈子,而不是由皇上霸着不珍惜。
“解诗讲求意境,多读几遍,其义就自见了。”怀珏扶着宫女站起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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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里觑空询问合欢怀珏日里的情形渐渐成了龙曜的习惯。
怀珏在他身边有半年了,他——仍是难以触及她的心,她不吝啬与宫女太监们说、笑,对他却吝啬已及。
对他人,尤其是地位低下的仆从,她性子近乎是和善的,对他及他的妃嫔们,她更多的表现出冷冷与不屑。
她——仍瞧不上他!他很不甘愿地想。
冷是她的特质,但她也会不时温雅和煦一番,教他怨怒失望之际又期望频仍,始终罢手不得。他不得不怀疑她是狡黠的,甚至猜疑她在戏弄他。这么胆大妾为的女人,他聪明点的话就该打入冷宫,免得为祸世人——可,他只有更加的沉溺。
为了初相遇的狂浪,她真要恨他一辈子?
他从没为哪个妃嫔操过心,独独因她,常弄得心绪烦乱。
他把她掳回船,带她回宫,立她为妃,根本就是自找苦吃,把心弄得乱成一团,再也回不去那个睥睨一切的君王。
如果没有她,他仍会像往日,享受妃子们争宠夺爱的乐趣,点召临幸某个妃子而不需记住她是谁?
她始终冷淡,也许是他专宠太久,令她越发骄矜起来。
他应该把打乱的秩序重新整齐,他应该回到过去,最主要的,要让她明白,不能把他的痴迷当把柄!她应当明白——她也不过是他众多妃嫔中的一个,没有特殊到足以挟持他的心、他的身……所以,他决定罢了对她的专宠,重新宣召其他妃子。数月前进宫的美人也冷落许久了。
可她呢……
他才宣了个新妃侍寝两夜,她就对合欢念起什么《秋夕》来。
他冷落她了吗?
日前临幸的新妃,神情有几分与她相似的清冷,乍见之下一时勾动他的心弦,但很快失望地发现,她就是她,没人能替代,终至对那新妃索然无味,宁愿回来看她沉沉的睡颜及日渐臃肿的身子。
他夺了她的身子,她却得了他的心。他得不到她的心,她却贪心地想占完他的心与身。
他陷进去了,而她仍是半年前那个清冷的、不曾走入凡尘的干净少年。她承了他的恩,怀了他的骨血,气质却从未有变……这样一个人儿,是天生来扰乱他的。如果他不到那家茶店,不把她掳了来——也不行的,他仍会在选妃时迷上她的画像……
他喜欢为她画像,即使作了千幅万幅,仍觉得无法将她的神韵捕尽。她一颦一笑,随意举止,便另有一番韵味生成,如此妙绝人寰,今世只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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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曜今夜没有召哪个妃子侍寝了。
怀珏靠在卧榻上,才想让合欢念一段《孟子》来听听,就看到龙曜踱了进来。
龙曜挥袖让合欢出去,拿起《孟子》翻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助之至,天下顺之——珏儿,你想养育出一个君王吗?”
“如果皇上不喜欢,我念《庄子》好了。”怀珏淡淡地答。
“庄生晓梦迷蝴蝶,朕不希望朕的太子如此不问世事!”
“太子?”怀珏瞧了他一眼。
“珏儿,朕要你替朕生下太子!你必须替朕生下太子!”龙曜目光炯炯,盯着她,盯着她的肚子。
怀珏一阵轻笑,“皇上如何能笃定我生下的是儿子,说不定是女儿呢!”
她的笑又迷住了他,不禁有些失神,“如果这一个是女儿,我们再生下一个,你总会替我生到儿子的。”
怀珏收敛笑容,目光再度清冷,而且冷绝,“不!龙曜,我不会再替你生孩子了!你想要太子,想要皇子,找别的妃子吧!”
她的冷绝刺痛了他,冰冷了他,“你——什么意思?”
怀珏却又淡然一笑,“皇上,您为臣妾建的新居已经完工,臣妾打扰皇上清居太久,实在有违礼法,不成体统,皇上是否可以允许臣妾入住新居了?”
她张张弛弛、变幻莫测的神色令他目眩,她的话语又令他气恼与心惊。
“你想离开我?”他盯着她,伸手想抓过她。
“别碰我,龙曜!不!是皇上!如果皇上想要我肚子里的皇子安好,就别碰我!”怀珏推开龙曜的手,远远挪到卧榻里,冷冰冰的语气似乎对他厌恶至极。
“你是朕的妃子,竟敢不让朕碰你!”龙曜恼怒起来,面对她隆起的肚子,却又不得不压抑怒火。
“既然皇上还记得自己是皇帝,就应该守皇宫的规矩。”怀珏冷冷地讥讽。
龙曜深吸了一口气,平息怒意,怀珏今晚冷绝得异常,是什么触动了她?他很快想起合欢的报告,莫非……
“珏儿,你是在怨朕临幸了其他妃子吗?”他敛容问她。身为帝王,拥有三宫六院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之事,她竟敢埋怨?
怀珏以清澈明白的目光凝视龙曜,看了许久,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皇上怎会这么想?临幸众妃绵延皇室血脉是您应尽的职责,这段时间皇上错爱臣妾,冷落其他妃子已令臣妾不安,又怎敢埋怨?”
她说得冠冕堂皇,但他感觉得出,她在某些方面相当不悦,她生气,但为什么而生气?
龙曜猜不透,只能直接问:“既然如此,珏儿,你为何要离开朕的身边?”
怀珏瞅他一眼,“皇上,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哦?她竟有如此闲情逸致?龙曜少不得打点些小心。
怀珏没容他反应过来,已经悠然开口:“是我小时候的故事,皇上还没听过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岂止是小时候,连现在身边的她的想法他都弄不清。
“好,你说吧!”他开恩点头。
怀珏深深看了龙曜一眼,她深沉的目光实在不是十六岁少女该有的,却漂亮得让他迷惑了,也就心甘情愿随她的目光进入她的故事。
“从小,我娘就说我是个坏脾气的孩子,有许多、许多坏脾气,有些让人哭笑不得,有些让人难以忍受——”
没错!龙曜会心苦笑。
“比如说,我会因为某种原因特别喜欢某件物品或某个人,反之也一样。父亲给我请过几个教习嬷嬷,有一个善琴艺的嬷嬷做不到半个月就被辞退了,因为我不喜欢她走路的姿态……”
“珏儿,你太顽皮了!”龙曜忍不住摇头。
“所以我娘才说我是坏脾气的孩子呀!”怀珏露出一个调皮的笑,继续道:“父亲给我们兄弟姐妹请过一个老塾师,又刻板又迂腐,大家都不喜欢他,都想赶他走,只有我喜欢,因为他念起《论语》中的‘子曰’特别有韵味,所以,父亲把他留下来,教完四书才辞去。”
“闵翰林极钟爱你!”龙曜凝视避他远远的佳人,有些想叹气,此时的她回忆起儿时,神情轻松,带着愉悦,但——她不允许他接近!
“是的!所以,皇上,念在我曾经侍奉过您的份上,即使我得罪了皇上,也不要难为我父亲,可以吗?”她恳切地看着他。
“可以!朕答应你!”他无法拒绝她专注的眸子。
“那我继续给皇上讲故事吧。”怀珏以轻快的语气说:“我还有个很不好的脾气,非常不好,从来没改掉,今后也不会改——因为这个脾气,我娘生气时就会说我是个爱干净到令人生气的坏孩子。六岁那年,大妹妹想要睡我的床褥,在上面打了个盹,我觉得沾了妹妹的味道,就把被褥全给了她,挨了一夜冻,我娘气得无可奈何。十岁那年,大年时节,我娘给我制了一套新衣,我非常喜欢,妹妹也很喜欢,于是进我房里偷偷试穿了几次,先前我没有察觉,仍是很欢喜地穿着跟我娘出去拜年,大家也都夸我的新衣漂亮,我很得意,总是不肯脱下身。后来有一次,我撞见妹妹在我房里偷穿我的新衣裳,当即就叫妹妹穿了去,再也不要了!我娘还是又气又无可奈何,只能让人留神看着我的东西,生怕我随随便便又把东西给丢弃了。龙曜,你说我这样的性子是不是让人生气?”
龙曜听怀珏口气轻快地讲完小时候的故事,心情甚至神情可一点都不轻快,他瞪着她,瞪了好久才沉声问:“所以,朕现在就是你被别人穿过的衣裳?”
她太不知天高地厚太胆大包天了!
这就是她今晚生气的原因——不是怨恨他沾染其他女人,而是嫌弃他被别的女人沾染!大胆女子,可知她面对的是帝王?
怀珏不理他这句问话,以一副恍然醒悟的表情又道:“噢!我还忘了告诉皇上,父母亲兄长还有亲戚们因为宠爱我,总想着要给我什么,他们送我的物品,我每次都很高兴地接受,但是接受了未必等于喜欢,比如说我兄长以为我喜欢鹦鹉,特地弄了一只给我,我也精心地养着,可我从来都不喜欢人云亦云学舌的雀儿……”
“给朕住口!”龙曜怒意勃发,“闵怀珏,别以为朕专宠你一时就可以对朕肆无忌惮!这天下,只有朕不要的女人,朕要碰你,也由不得你说不要!可你现在这副模样,只会让朕胃口全消。朕的床,早就不是你睡的地方,你想走,现在就给朕滚开!”
从来志得意满的君王竟被自己的女人嫌弃,嫌他身体——污浊!龙曜这一气非同小可,无可遏止,忍不住雷霆大发。
怀珏下了床,走了几步,转过身平静地问:“皇上要我走,意思是随我自己的心意走吗?”
“你想去哪就去哪,快滚!”龙曜气得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怒吼。
“那么,请皇上允许我出宫。”怀珏直视龙曜,眼中闪着决绝。
她的话以及神情惊醒了龙曜。该死!他说了什么?
“你——想带着朕的皇子出宫?做了朕的妃子,你还想出宫?休想!朕不要你,你也得呆在冷宫里!”龙曜冷声说道,冷静情绪,思绪开始运转。
这样也好,他沉沉浮浮的心,总该有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