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殁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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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书籍名:《殁世录》    作者:蝴蝶


                                    」他笑了起來,卻讓人更哀傷,「我沒辦法啊…我沒辦法不來看看。活得太久也是麻煩哪…」

        好一會兒,大師傅才搭腔,「是啊,活得太久也是麻煩。熟悉的人、親密的人不斷流逝,我們就這樣孤零零的被留下來…」

        「但他們在欸,他們一直都在。」禁咒師嘿嘿的笑,「我看到林靖的眼睛就知道,她是羅紗的女兒。她們都有相同漂亮的眼睛,不肯服輸的脾氣啊。」他舒出一口很長的氣,「看到她,我就覺得一切都是應該的。忍耐長生的寂寞太值得了。難怪麒麟要把我揍得爬不起來,不讓我去結地維。她是希望我看顧這些孩子吧…」

        「你還在找麒麟啊?」

        「對啊。巡邏地維的時候沒有看到她。她說不定還活著。」

        「地維範圍那麼大,你巡邏的範圍才多少?放棄吧。」

        「不要。」

        「喂,你幹嘛跟麒麟一樣任性啊?」

        「她只是失蹤嘛。姚夜書也說,他還讀不到麒麟的結局。」

        「那個神經病瘋瘋癲癲,他說的你也信喔?」

        「不說這個了。」禁咒師笑起來,「走吧,好久沒回來了,我們去幻影咖啡廳。不知道上邪煮咖啡有沒有進步?以前狐影的點心可以殺人,但是上邪的咖啡足以使人胃穿孔。」

        「嘿嘿嘿,真的好久沒看到他了。他的鬼老婆投胎了沒啊?」

        「翡翠哪肯走啦。修煉的有夠差勁。這次回來我特別帶了定魂香,上邪在災變時耗掉了所有神通,有了這個翡翠要凝形比較簡單…」

        越走越遠,聽不見了。坦白講,完全聽不懂。但我覺得好難過,好難過。我以為我早就把眼淚流乾了,沒想到還流得出來。

        但盡情大哭後,我睡熟了。心滿意足的,睡熟了。

        在我昏睡發燒的這段時間,都城的暴動平息了。一方面是紅十字會的主要軍隊進駐,另一方面是禁咒師在各大媒體聯播了一次爆笑的演說與精彩的演奏。

        聽說他上電視非常緊張,不但弄掉了麥克風,還打翻了水杯,演講稿整個溼淋淋的,搶救不及,一點大師風範都沒有。

        沒了演講稿,他傻笑了半天,東拉西扯的,講了很多旅行發生的糗事和卡漫的精彩對白,許多人在笑倒之餘,非常懷疑他是不是冒牌貨。

        但是他開始彈琴的時候,就沒人有疑問了。

        他的琴聲安撫了整城的暴戾之氣,無數人在電視之前激動的鼓掌。

        小薏拿報紙給我看,又說又笑的,卻一臉幸福感和篤定。高燒似的媒體瘟疫,應該過去了吧?

        當然,禁咒師不是神明,也不是他到來就可以讓戰爭結束。都城還是有零星衝突,但他笑笑的接受採訪,笑笑的到處視察,甚至還能來看我。

        他很溫和,但有種巨大的存在感。

        「嗨,林靖,妳覺得怎麼樣?」病房裡只有我和他,我覺得安適、舒服,無所畏懼。

        「我很好,謝謝你,禁咒師。」我小小聲的說。

        「啊,叫我明峰啦。年紀越大越沒人叫名字,很寂寞啊。叫我哥哥也行喔。」

        我彎了彎嘴角,牽動傷口還會痛,我想表情一定很古怪。「…明峰。」

        他的笑凝固起來,幾乎是憂傷的望著我…但好像不是在看我。

        「羅紗…是誰?」這個問題一丟出來,他的笑變得模糊蕩漾。

        「是個勇敢的女人喔。妳非常遙遠的外祖母,是個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我畏縮了一下。並不是說我長得很醜,但我很平凡。「…我長得不像她吧。」

        「我不是說容貌美麗。」他垂下眼睛,「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毀了半張臉,少了一隻眼睛。但對我來說,還是最美麗的女人。」他指著胸口,「她的心,堅強而美麗。」

        他欲言又止,像是忍耐著很大的痛楚。忍不住伸出左手,摸著他的臉頰。這時候我看見他的左眼,居然是非常深的紅色。深得接近黑,絲絨般的深紅。

        「這是她送的禮物。」禁咒師指著左眼,「她過世後,將她的淨眼,送給了我。」

        「…你也看得到嗎?」

        他點了點頭。

        我覺得跟他更親近了一點,雖然認識不久。所以他抱歉的想要內觀我的天賦,想也沒想的答應了。

        「妳有殘留的血暈呢。可以聽得很遠?」他端詳著我。

        「…沒有好嗎?」我臉色馬上慘白起來,「我以為…我會變成吸血族嗎?」

        「不會的,不要擔心。」他溫柔的拍著我,「這比較像是…後遺症。對,一種沒有大礙的後遺症。妳很專注的時候,可以聽得很遠。就這樣而已,別擔心。」

        我痊癒的很快,沒幾天我就能下床了。有天深夜,禁咒師跑來找我,問我願不願意擔任輔祭。

        「欸?但我沒當過什麼輔祭…而且,要祭什麼?」

        「祭天。」他笑著,將我抱起來,搭電梯到頂樓。

        一隻非常巨大獰猛的九頭鳥沈靜的看著我們,斜下一隻翅膀。

        「我可愛的小鳥兒。」禁咒師莊重的介紹,「她是英俊。英俊,這是林靖。」

        很…很雄偉的「小鳥兒」。

        那隻九頭鳥用當中一個頭蹭了蹭我,將我叼到背上,禁咒師也爬上來。在月夜裡,非常超現實的,御風飛翔。

        我們飛到巴比倫最高的樓頂,俯瞰全城。九頭鳥落地幻化,成了一個滿頭蛇髮的美貌少女,有些羞怯的微笑。

        哇賽…

        「妳站在這兒,當我的左輔。」他招呼著九頭鳥,「英俊來這兒,當我的右弼。」

        「…我該做什麼?」

        「祈禱吧。」

        祈禱?諸神不應的此時此刻,我該向誰祈禱?「…我只信仰聖光。」

        「那就向聖光祈禱吧。」他笑瞇了兩彎眼睛,「有能力的人,什麼都是咒啊…」

        他從虛空中取出一根極長的羽毛,虔誠的起舞。

        我個人是覺得很怪異啦。是強而有力的咒舞也說不定。但很抱歉…我怎麼看都像猴子亂跳。我自詡語文能力極強,卻聽不懂他唱的歌詞。只能勉強分辨,似乎是印度話。

        什麼都都都搭搭搭的。瞥了蛇髮少女一眼,她含著淚光,原本以為她很感動,但抽動的嘴角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最後他氣喘吁吁的揮下了那根羽毛。一陣兇猛而乾淨的狂風突然颳過整個都城,污穢的霧氣被掃得乾乾淨淨,隨風而去的還有臨終似的悲鳴,幾棟大樓冒出火花,乒乒乓乓一陣大響,然後復歸沈靜。

        「好令人討厭的手法。」禁咒師喃喃抱怨著,「這年代還有人用魘神法…燒了你的草人,看你還能做什麼怪。」

        …雖然很像在騙人,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大大的鬆了口氣。那種討厭的、壓抑而陰暗的氣氛,消失了。

        「明、明峰,」我鼓起勇氣。若他也不足以信賴,我真的不知道該信賴誰了。或許柏人可以,但我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要默背一本筆記的內容,你可以聽看看嗎?」

        他看著我,表情也嚴肅起來。「我在聽。」

        我不記得說了多久。只記得從月當中天的時候,說到月亮即將西沈。

        他一直很專心的聽,雖然一言不發,但沒有打斷我。我討厭背書,但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比誰都背得準確,何況那些是我親筆整理的。

        背完整本以後,我喘了口氣,虛弱的下個希望被推翻的結論,「瘟疫可能是人為操控。」

        「因為這是島國,要說實驗場,實在滿合適的。」不過他沒多說什麼,沈吟片刻,他皺緊眉,「你有懷疑的名單嗎?」

        我立刻就想到部長,但卻沒辦法說出口。因為我沒有證據,若我僅憑直覺和臆測就入人於罪,和那些昏亂的媒體有什麼兩樣?

        「…我沒有證據,不想影響你的判斷。」

        原本緊皺的眉鬆了開來,禁咒師泛起淺淺的笑,「太好了。我很擔心…正義感強烈的人容易犯了武斷的毛病,然後跋扈、不可一世,錯用。妳這樣很好,很好。」

        他為什麼要這麼高興?因為我嗎?

        「你會去查看看嗎?」打了個呵欠,累了一個晚上,我的眼皮沈重。

        「會,一定會。」他坐在我身邊,讓我靠著他的肩膀。

        「那我就放心了。」將這個沈重的重擔交出去,我覺得好輕鬆,強烈的睡意襲來…我睡著了。

        「這孩子又睡著了,每次帶她去看電影,不吵也不鬧,從頭睡到尾。」搖晃著,我將臉貼在寬大厚實的背上,半睡半醒。

        「誰讓你選文藝片?」輕輕嬌嗔的聲音,是媽媽。

        「選槍戰片還不是睡得很香甜?」爸爸將我背高一點,我昏昏的將眼睛閉上,感覺很安心。

        「我來吧,你背得也累了。」

        「哎唷,別啦。」老爸的聲音有點感傷,「她很快就長大了…等進入討厭的青春期,碰都不給人碰呢。趁現在…趁她還願意給人背,讓我多背一些時候吧…」

        「你太寵她了啦。」

        「就這麼一個女兒,唯一的心頭肉啊…」

        搖晃著,我睜開眼睛。月亮在西方靜靜的撒著光芒,我的臉貼在寬大厚實的背上。

        「爸爸?」低低的,我喊出來。

        腳步停了下來。寬大厚實的背顫抖。將我背高一點,溫柔的聲音說,「安心睡吧,乖女兒。」

        怎麼是明峰的聲音啊?我閉上眼睛,將臉偎進寬大的背。我做了好奇怪的夢,很傷心,也很快樂,讓人想哭,又心裡暖洋洋的夢。

        眼前的道路好亮好亮,爸爸背我回家。

        醒來時眼角含著淚,卻噙著微笑。

        我是個幸福的人呢。摸出枕頭下的全家福,我凝視著叔叔們的臉孔,一個個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