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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江山更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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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书籍名:《爱江山更爱美人》    作者:紫流苏


                                    听她的口气,并非愤愤不平。三分惊疑,三分鄙夷,余下的便是幸灾乐祸了。

            我并不能肯定究竟是怎样的“风波”,只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淡淡一笑:“并非有怎样的风波,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袁璎华旋即笑道:“真正的风波,我们看不见罢了。不过,这未必就与我们无关。”这话又是有所保留的。她漆黑的眸子扫到我脸上,直直地望进去,又是一笑,“尤其是你啊,冯贵人!”她重重地咬了这个“冯”字。我心中一怔,隐约明白她的意思,面上不觉有些发烫。

            “太皇太后放弃立长,恐怕不是冲着二皇子去的。”她冷笑,唇角一勾,目光并未离开我,我却避开了她灼灼的注视。莫非,为了冯家,太皇太后欲以此除去高贵人?然而,当初为皇上聘下嬿姬的,恰恰是她;开解我无须争一时之宠的,也是她。

            袁璎华以手绢轻轻按住唇角,蓦然又甩出一句:“不过,用心良苦也需防意外。只怕反而逼得皇上要废祖制。这名义上的祖孙俩倒起了冲突。”她笑,轻纱手绢掩不住笑意里的悲与怨。

            我茫然望着她,因这直言不讳而震惊。太皇太后和皇上,她尽管忌惮,却并不放在眼里。于是,我并不真的憎恶她了。

            她依然笑着,却有些恍惚。“若是皇上肯废祖制,我当初又……”她蓦然一惊,硬生生吞下了半截话,目光中已不复方才的尖锐。我亦心惊,想起她曾与林妃同时怀孕,四个月时却小产了……我心中霎时凛然,背脊发凉,却又逼出薄薄的汗。

            “妙莲,你认为谁会是皇太子呢?”太皇太后的问话,在几日后——初夏清新的早晨,鸟叫虫鸣唤来晨曦,她亲自持一把长柄提壶,流连花间。

            在入宫将近两年的时间,我渐渐了解到,越是重要的事,她提起来就越是平淡。譬如此刻。我便如往常一般笑道:“难道不是大皇子么?”

            “噢,应该是大皇子。”她并未回头。

            然而这一句,却让我失望了。她难道不是属意于二皇子?我也是矛盾的心情。隐约希望是二皇子,却又怕拓跋宏在此时提出要废祖制——今日的拓跋宏毕竟不同于往日。谁又敢冒这个险呢。

            “你心里也认定是大皇子么?”太皇太后又问。因她依然没有回头,所以我有余地略作思忖,掩饰心中的不安,然后回答:“我以为,贞皇后林氏,不能白白搭上性命。”

            “哦?”她似有些诧异,从容地转过身,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你说她么?”

            她或许以为,我为了借机除掉高贵人,必会倾向于立二皇子。然而,并非如此。这一瞬,我想,若真的立二皇子,只怕拓跋宏真的会下决心废祖制。我的看法,类似于太和七年赐死林妃时的太皇太后:祖制固然该废,却不能为了今日的高贵人而废。何况,我不愿他在此时,在他未能有十足胜算的时候,贸然提出。我要他有周全的策划,长久的辉煌。这番想法,是真心为他,也是全心为己。

            我又说道:“贞皇后是因此而自尽的。如今,您舍了大皇子,该让皇上情何以堪呢?”

            “你是真心为了皇上好?”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微笑,“妙莲,是真的么?”

            我心中惴惴的。自从上次借口母亲抱恙为她所识穿,便察觉到,一切似乎有些不同了。在她的注视下,我不安地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将手中的水壶交给宫女,又接过手巾,仔细地抹了抹手,终于平静地说:“我也是这样想。所以,储君的位置非大皇子莫属。”

            我大惊。此刻才意识到,她心里其实从未属意于二皇子!她是故意的,故意透出口风,却又有所保留;故意让人捉摸不透,在背地里惶惶地猜测。这些日子的风云暗涌,她是知道的。只是,她冷眼旁观,以此试探拓跋宏,也试探了我。

            拓跋宏已然透露出废祖制的意向。他不会像三年前那样,泣求太皇太后免爱妃一死。

            而我,在此刻才幡然醒悟。还不如直接赞成立二皇子呢。毕竟那只是争宠女子的寻常之心。而我倾向于大皇子,又作了这番说辞,加之不久前刚被她识破的借口,她显然是不信我的。与其让她觉得我有所保留,倒不如让她以为我目光短浅。

            然而,覆水难收,后悔亦无用,只是心中惴惴,窃窃思量而已。

            太皇太后微笑,又决然地说:“不独皇上,我同样也不能失信于林妃。”这一语,颇有须眉一诺千金的意味,尽管她未曾真的给过林妃什么承诺。

            凝视着花上宛转的露水,她又笑道:“何况高贵人,她实在成不了什么气候。”

            立储的事似乎就这样定下了。

            然而,朝会散后,拓跋宏却来了。我这才想起,三日一定省,今日正是时候啊。我站在太皇太后身侧,遥遥向他注目,眼中隐含忧虑。

            然而他并不看我。请安毕,举目直视,那姿势固然有些桀骜,但目光却是平静温和的。他直截了当地说:“孙儿是为大皇子而来。”

            我大惊,怔怔地望着他,不禁变了颜色。他此时并不知晓,太皇太后正是属意于大皇子的啊。我不安地握住自己的拳,一种剑拔弩张的紧迫感,使我有窒息般的无奈和沉重。

            太皇太后平静地问:“是为立储么?”她的目睫中有一瞬灼灼的光,唇边的笑意却越发深沉了。

            拓跋宏缓缓说道:“孙儿想,如今立储,是不是太早了些?”

            我又是一惊。旋即领悟到他的意思,心中不禁又喜又怕。他终究是个谨慎的人。在未有废祖制的十足胜算之前,并不正面与太皇太后交锋。只是推搪。而这推搪的理由,又何其正当。

            他从容,其貌恭顺,又往下说:“皇太子是未来的天子,不可不慎重。大皇子不过三岁,二皇子尚在襁褓。将来之事,无可预测。孙儿春秋正富,不如将此事暂时缓一缓。”

            殿中霎时沉寂。太皇太后听着,面无表情,然而目中到底有了一丝冷笑:“那么,你方才为何又说‘是为大皇子而来’?”

            拓跋宏无视于她的不满,微笑如常:“孙儿想,大皇子已有三岁,恳请皇祖母为他赐名。”

            原来为此。我高悬的心,骤然回落。太皇太后亦无从拒绝,以手支颐,久久,阖目道:“你们都回去吧。容我想想。”

            赐名,是在这一年的六月己卯。

            太皇太后为大皇子取的名,叫做恂。恂,是谦恭谨慎诚实之意。拓跋宏随即大赦天下,似要以此确认他未来储君的地位。

            晚间盛宴,拓跋宏仍以汉装出席。太皇太后居上座,身子倚在重重玉绣锦茵之中,背脊挺直,头颈微微后仰,似乎凝神端详了拓跋宏良久。眼睛有些眯着,目光却在荧荧烛火的映照下,含了朦胧而闪烁的笑意,直视他。

            “皇上如此穿戴,越发英武了。”

            拓跋宏正饮着一盅酒。众人皆转首看他,他依然从容地抿尽最后一滴酒,方举目笑道:“皇祖母,您过誉了。”

            太皇太后依然微笑道:“十几年的光阴就这么蹉跎了。看着皇上日益老成,膝下又有了两个皇子,我得以卸下一些重担,想来也算未辜负列祖列宗。”温煦的话,入耳却带了些沧桑,还有些……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这固然并非问句,然而这样的情势,却迫使拓跋宏不得不作出一个回答。他说:“孙儿累了皇祖母这么多年,一念及此,心不自安,惟有励精图治,谨守孝道,以报万一。”

            “然则,皇上已然独当一面,老身也该颐养天年了。”

            我心中一惊,依然低眉顺目地坐着,却分外急迫地期待拓跋宏的反应。他也是一怔,难免有些局促,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须臾便从容应对:“朕冲龄即位,朝廷之事全赖皇祖母。如今虽已弱冠,但为国为政仍战战兢兢,惟愿继续得到您的指点。”

            而太皇太后,似乎心中有数,在他话音未落之际,便已垂首,以银匙递入口中,抿住了矜持的微笑。

            随后,拓跋宏为高贵人的孩子取名为恪,拓跋恪。

            “《诗经.商颂》有云,温恭朝夕,执事有恪。想来皇上是取其恭敬之意?”我笑盈盈地问。

            拓跋宏以赞许的目光表示欣喜。随即叹道:“知我者,妙莲也——你和彦和倒是相像。”

            我莫名地心惊。然而拓跋宏神色如常,又道:“我先前问之于彦和,他也是如此解释的。你们两个,真是我的知己啊。”

            他向我微笑,似乎又有了久违的温情。我却心酸,因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喜乐,总是与嬿姬分享得多。

            4这一年夏末,拓跋宏又纳了新人,罗氏。

            他之前亦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起,赞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出生诗礼之家,秉性端淑慧雅……如此云云,皆是奏章上堂而皇之的说辞。

            他说,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为皇家子嗣计……我默默地垂了头,久久不发一言。

            他终于察觉到我的低落,轻叹一声,从袖底来携我的手,微笑道:“你怨我了,是么?”我的睫毛缓缓扬起,看住他,眼中却连一丝怨恨也不可以有。怨恨、嫉妒、无子,那是女子最大的罪过啊。一瞬间,心中只觉得凄苦。无限的委屈,泪水亦随之流了下来。

            “妙莲,妙莲,你不要难过啊。”拓跋宏惊讶而又无措。须臾,便不再劝我,只是苦笑道:“帝王家一贯是如此。你进宫也有一年多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呢?”

            这话似谴责,我更听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