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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江山更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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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书籍名:《爱江山更爱美人》    作者:紫流苏


                                    然而心中毕竟清醒了几分。又听他说:“朕并未冷落你,你的地位总是无可取代的……”

            “皇上,您误会了。”我终于收住泪,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忧郁的痕迹。我说:“臣妾并非为此而嫉妒不满。”他不觉一怔。我垂目浅笑,黯然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平民夫妻尚且做不到,何况是您呢。”

            这话仿佛掏肺剜心一般。心中痛楚,排山倒海袭来。而拓跋宏亦变了脸色,惶然叫我:“妙莲!”我却不看他,兀自低着头说道:“臣妾从来也不敢如此妄想。只是心中有愧,承您恩宠多时,却没有为您诞下一儿半女……无论如何,心不自安。”

            他深深叹息。很长时间里都只是沉默,然后,他轻轻地说:“你不必担心,我们还有那么长久的岁月呢。”他轻拍我的手背,以承诺的力量,默默抚慰。

            然而我心中,总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罗氏进宫之后,称夫人。

            我一直不闻不问。过了许久,才在歌舞筵前见上一面。那确实是个端淑的女子。说不上有多么美丽,亦看不出有怎样的灵秀。只是一味地低眉顺目。清秀的五官,在浅浅的胭脂晕染下,依然是贞静的模样。一颦一笑,亦只是寻常人家的随和与温顺。

            我忽然想,难怪对于她的议论这样少呢。她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无是无非的人。然而,她双目不经意的一瞬,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幽人雅致。

            拓跋宏待她,说不上宠,但颇为礼遇。大抵安宁的女子,总是能够缓缓地打动人。

            在最初的好奇与戒备之后,日子还是照常,看似无风无浪地过下去。

            到了冬至日,各位妃嫔一齐前往太皇太后的居所,鸣鼓乐,行大礼,颂祝词。礼毕之后,肃然退出,在偏殿稍事休息,等候午时,太皇太后的传膳。

            那日,众人皆是盛装华服。我仍然着汉装,但也是桃红间银白的缎子,内里衬了吴棉,是靓丽的装扮;惟有罗夫人,只是一袭素淡的湖蓝袍子。近看,才留意到衣上浮着青花凹纹。发式亦是最简单的,一枚镶玛瑙的镂花银钗以及零星的银箔珠花,压住了那纹丝不乱的圆髻。

            乍一看,她这身装扮过于素淡,反倒令人疑心,她是否刻意在争些什么;然而细看,却又觉得恰到好处。未曾张扬,倒也不曾低了身份。

            她落座后,话也不多,只坐了片刻,便说身体不适,要先去休息一下。我不免惊讶,这举动是她先前绝不会有的。

            袁璎华双目一挑,待她离去后便说:“这位新封的夫人,看容色,也不过如此。”

            嬿姬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她本就不太爱说话,她微抿着樱桃小嘴的模样自是娇美而矜持的。何况如今又有了稚子,她沉静的微笑中便时时泛出几分甜蜜。这样一个正得意的人,对于相貌不如自己的女子,自然带有一种怜悯式的宽容。

            此时,璎华正侧身伫立在窗前,晨光柔和地泻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张白面,脂粉不施,带浅浅的桃花似的红;目光深幽幽的,直望到你心里。

            她此时也是有孕之身。腹部微隆,自有千万的理由飞扬跋扈。

            最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罗夫人才刚入宫不久。我竟没有太大的痛苦,兀自平静地漠视她们的欢喜和她们的酸楚。我渐渐明白,这些事,平常如花开花谢,不必费心。

            但夜深人静时,睡不着,也会一个人缩在偌大的寝殿一角,想起曾经的卑微,所遇的轻慢,最初的风光……这些,都是往事了。沙漏的声音清晰可闻。年华依然逝去。可我只不过十六岁啊。

            再见到袁璎华时,我不禁心虚,底气不足一般,说出客套的问候。她矜持地听我说完,又心不在焉地回应几句,忽然掩嘴笑道:“太皇太后召罗夫人进宫,说是为皇家子嗣计,其实大可不必。”她望着我,又问:“你说呢?”

            早已不记得我当日是如何回她的。只记得,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抹去心中耻辱的感觉。

            我同样清晰地记得,那日,袁璎华的眸子中有几分跋扈的味道,下咒似地说:“我一定要生一个皇子。”我不禁一怔。潜意识里觉得她这份希望不是如此简单,然而,她并不看我,也不看其他人,目光只是空洞地投向虚无之处,声音里却是难得的平静:“请赐我一个男孩吧,健康的男孩。”

            然而,此刻的冬至日,我不禁自怜:谁又能赐予我一个孩儿呢。

            袁璎华转过身,兀自继续她的话题:“这位罗夫人倒也不爱说话,就像——”她拖长了声音,眼眸轻灵地一转,蓦然说:“冯贵人!”

            众人悄然将目光投向我。我只是冷冷地望着璎华。她随即笑道:“你们误会了。冯贵人倒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爱和一些人说话而已——我刚才指的是,小冯贵人。”

            冯滢吃了一惊,不堪承受奚落,以及那睽睽众目,只勉强笑道:“袁贵人说笑了。”然后,默默把头低下。恍若全不在意。

            我心中既怜悯冯滢,又为自己不平,冷笑道:“我们姐妹留着话,待小皇子平安出世,乃至封王拜爵,再说也不迟。”袁璎华亦冷笑一声:“承您吉言。”

            此时,嬿姬却忽然抛出一句:“两位姐姐注意到没有,罗夫人似乎身子不大舒服啊。”

            袁璎华一怔,然后笑道:“那罗夫人,说不定也怀上了!”

            她本是玩笑话、气话,却不料一语成谶——罗夫人果然也怀孕了。

            转眼,太和十一年。

            仲春,袁贵人诞下一子,取名拓跋愉。

            盛夏,罗夫人亦诞下一子。

            然而,我竟然平静得很。新人也好,皇子也罢,我只觉得无可奈何,强求不来。因了这赌气似的绝望,我反而豁然了。

            5夏天,又见到始平王拓跋勰。

            他刚从洛阳归来。端庄的眼眉间,轻染了仆仆风尘。未及洗净的疲惫,成了他眉宇间时常衔着的一丝温默。此刻,他负手直立,款款谈着烟华鼎盛的中原古都,描绘的尽是我深入骨髓的景象:洛水之上的洛桥,太学之内的石经,北邙寺中的碑文,荒草之间的晋朝故宫……这是哀景、衰景,却又是繁华的影子。

            拓跋宏凝神听着。我却闪了神,少年之事如潮水一般涌来,湮没寂寞之人。大抵只有现实的繁芜,厌弃了我,抑或是为我所厌弃,我才会如此痴想着过去,为那云淡风轻的种种。

            末了,拓跋勰轻轻念道:“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忽又转首微笑,“这是曹植的诗。如今的洛阳倒不是这般凄凉。”>
            拓跋宏不禁深叹:“这世上,从不曾有过百岁帝王、千年盛世、万世功业。”微带着寂寥,他也吟出了浮生无常的诗句:“人生如寄,岁月如驰。”

            然而,拓跋勰却以明澈的微笑,驱散了隐隐约约的宿命悲凉。他说:“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我们君臣兄弟何不戮力同心,创一朝功业?又何须徒然生此悲意!”他身后,明亮的光影,远远徘徊于素葛长衫之外。

            我不觉一怔。他与去年所见,已有很大的不同。他和我同年。然而男子的十七岁,如他,一切尚未开始。他的人生,壮阔的辉煌的人生,如锦绣长卷,刚刚展露一角,便已琳琅满目。然而,他还需要长长的岁月,来成就这一切。

            女子的十七岁,如我,一切却已过时。纵然也有千百种人生浮华的可能,然而早早地开始,无可逆转地铺陈,却随时可能中止、凋零。我亦需要长长的岁月,来承受这销金蚀骨的变迁。等这繁华,唱罢了,或许可以成就我的一点痴心。

            或许是为了逃避这种心境,我忽然仰起脸来,笑道:“皇上正该嘉奖始平王的豪情,就让臣妾奉酒一杯吧。”

            拓跋宏含笑点头。我便盈盈转身。须臾,捧了小小一坛酒出来。

            杯是白璧微瑕的寒玉,酒是清冽透澈的琥珀。我轻挽了罗袖,一双皓腕,一对碧玉镯子脆生生地相碰。先为拓跋宏斟一杯,他目中微露喜色,问:“这是什么酒?”我笑而不答,再为拓跋勰斟一杯。他凝神端详,又平举杯子,轻轻地嗅了嗅,并不急着饮,也不问我。

            “这是桑落酒。”我终于说道。

            拓跋勰似乎并未留意,兀自出神。我向他嫣然一笑,重复道:“殿下,这是桑落酒啊。”声音是欢悦的,笑靥亦是妩媚。此刻,仿佛我的人生,一如当年在洛阳时那般,未曾开始,一切遂意。他亦抬头,平静微笑,缓缓饮尽这一杯。

            我亦为自己斟了一杯。举杯向君王,一时却有些无措。然而,触到拓跋宏明朗的笑意,我说出来的却是:“臣妾恭喜皇上,又得贵子。”

            以袖障面,遮住了微微蹙起的眉。我仰头饮尽一杯。酒入愁肠,回味里全是苦涩。然而笑容中却是一味的柔顺。

            拓跋宏仿佛有意宽慰我,笑吟吟地说:“四皇子还没个名字。妙莲好才情,依你之见,该取个什么字才合适呢?”这样的话,固然出于信任,亦是亲密无间的一种,却又是出乎意料的残忍。

            拓跋勰是局外人,看得分明,亦只能垂目,恍若无闻、无知。

            我沉默了片刻,微笑道:“该取个欢喜的名字才是。”低下头去,目光凝结于罗裙上所绘的并蒂芙蓉,不真实的繁花,颜色如玉,开得贞静而绚丽。而真实的欢喜,却与我无关。纵是无关,我仍要费神地去琢磨一个欢喜的字……终于,我满心酸楚地念出欢喜的字眼:“怿,这个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