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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书籍名:《山匪》    作者:孙见喜


                                    你说有这么毒的药吗?一夜就把人化得只剩下骨头?”

            陈八卦连连摇头说没见过没见过。沉吟片刻,又说:“这案子能破。”老连长一阵惊喜,连问如何破法,陈八卦说:“你明日了派人捉三十六只鳖给我。”

            第二天,老连长就派出一个排的士兵满州河捉鳖。到中午,三十六只鳖就送到陈八卦的手上。

            一张太师椅放在宅院里,老连长坐在陈八卦的对面,他要眼瞪眼地看着陈八卦如何摆置。

            陈八卦把这三十六只鳖穿了尾巴在屋檐下吊了一行,手拿刀背一只只地拔打着。凡鳖头伸出三寸朝下不动的,陈八卦说:“这是一只鳖,放生了。”一共放生了三十五只。唯有一只的头颈伸出尺把长了,还在向地下延伸,陈八卦吧一下砍了那头,说:“这不是鳖,这叫‘能’!拿去熬汤,不要放盐。”

            汤熬成,陈八卦让拉一条狗来舔饮。晚上,这狗没叫,第二天头明大早带人去看,狗窝里只剩一堆狗毛,连骨头也化了。老连长惊异不已,问其故,陈八卦说:“这鳖可不是一般动物,千年龟鳖成神怪哩。就拿咱这州河里的鳖来说,三十六个鳖里头就有一个‘能’。这‘能’和鳖长得一样样的,一般人分不出来。乾隆年间咱州川里就出过‘能’化人的事,有人吃了一只大鳖,睡了一觉人就不见了,炕上只剩一根头发辫子。”老连长就当即下令:“把那媳妇放了!”

            陈八卦在老连长府上住了三天,要办的事还没说哩,心里十分着急。老连长满心欢喜,倒不是因为陈八卦给他破了一件难办的案子,而是他腿上的疮自敷了贝子膏就结痂收敛,他要陈八卦留下来听坐台班子唱臭臭花鼓子,说是竹林关的东路花鼓,道白拽腔和州川里的不一样哩。

            陈八卦急着要回去,心里琢磨老四的人命案该从何提说呀,一转眼看到了那个马蹄笼子里的豆腐包,就顺口对老连长说:“花鼓子我就不听了,孙老者倡头要修州河大堰哩。那一场白雨毁了五十多丈堤,州川人心急哩,我得回去帮着筹划!你看这回上来没给你拿啥贵重东西,但我给你拿了一个稀罕东西。”就打开豆腐包单,老连长一看,连说:“这是好东西好东西,软枣树叶子凉粉么,我二十年没吃过了!”

            陈八卦没接他的话茬,只叫人端来水盆,双手款款地捧了,轻轻放入水中,说:“你看,动呢!”老连长定眼看了,果然那物是活的,又有幽幽香气散出,就一时惊喜万分。陈八卦告诉他:“这叫鬼屎,黄帝年寿八百岁,就是靠这滋养的。”又说了如何饲养,如何煎汤服用,说返老还童在古人是常有的事。说得老连长一时高兴,就叫人给他烧油泼蒜买蒸馍,又说放你个山阳县的县长你去当吧,陈八卦就说:“管人的事我可干不了。”老连长又说:“也罢,那你就把你的油坊经营好,县城里的大户庄家谁要吃了你的油不好好结账,那你就给我言传。”陈八卦说:“这多亏你的承携。你看噢,我这儿还有碎碎儿个事哩。”老连长慨然答应:“你说!”陈八卦就说:“在前几天啊,州川里警察所几个年轻人冒失得很,对孙老者说话不够尊敬,惹老者生了一肚子的气。”老连长就大腿一拍说:“这些狼日的东西,说起来都是些亲戚娃,有治安上的热情,谁知他们竟跑到大贯爷门上撒野去了!这事你不管了,往后孙老者家门扇上的蝇子都没人敢动的。”说着说着又骂苟县长不识抬举,叫办个事总爱朝省上扯,又说有合茬的人了就另放个县长叫他老苟凉着去,咱的地盘嘛,谁要扭筋扯后腿就叫他爬着走人!陈八卦就说孙家老四打死老贩挑确系失手,现在州川警察所的人不时到门上骚扰,孙老者连个安生觉都睡不成。老连长就霍地立起身,大手一挥说:“我刚才讲了,往后孙老者家门扇上的蝇子都没人敢动的。”说罢盯着陈八卦看了一会儿,突然发一声长叹,艾艾怨怨地说:“一说到你那个十八娃啊,我心里就痒咯拧拧地疼。那个银盘大脸双下巴啊,那份儿机灵聪明啊,那个会说话的眼色头儿啊,那花鼓曲儿唱得入耳动听啊,十足足儿是她外婆的味儿啊。她当年给我磕头叫干大啊……”

            陈八卦十分明白他的意思,就顺着他的话意儿,却拐个弯儿说:“这十八娃将来留个遗腹子实在可怜,她整天哭着要她妈哩。”老连长问:“她妈?那个宁花啊,去哪儿了?”陈八卦丧着脸说:“被南山罩掠去了。”老连长就伸拳头朝空中一砸,说:“我的混成旅建制刚编成,还没打过大仗哩,这剿南山罩就算开军第一仗吧!”

            陈八卦回到苦胆湾,四沟八梁的望族老者正集在孙老者家里计议河工之事,公推孙老者为总监工。孙老者说了,我已到过上州川,去看了寺沟河的大堰,又请了人家的工师给咱作了计算,我看就照人家的程式办吧。寺沟河大堰修成三年了,今年那么大的白雨也莫奈何了它。

            听说要修大堰了,本村里一些人就来打探消息。跑得最欢的、操心最大的,是马皮干和牛闲蛋。这两人不是本地的老户,一个是下河移民,一个是从下河来入赘拾了绝业的,偏就他两家的水田被毁了,河沙在地里淤了半人深。也偏就这俩人最难说话,也最爱在公益事上搅和。当然对村里的一些事他们有怨气,比如因为他们在苦胆湾没住够二十年,他们的子弟就不能到学坊上学。这当然是州川人的陋习,但这陋习也不是孙老者说改就能改了的,苦胆湾的许多事都要五姓共商的。对孙老者来说,办事一要公正,二要顺着乡俗,这是他处世的原则。脾气上,他孙老者理直气壮,不怕得罪了谁,他拿过水火棍当过大贯爷,使过金刚钻不怕瓷器活。

            染房里(3)

            马皮干牛闲蛋见诸老推举孙老者主事,就挠着海鱼儿止孙老者的痒痒。马皮干说:“海鱼儿,你狗日的捞了那么多柴,眼看州河大堰翻水,也不回来赶紧给孙老者报一下,以致弄到今天这地步。”海鱼儿说:“你是白在苦胆湾住了十来年了,这州河发水是看上游的天哩。咱这儿是太阳出得晒死人,州河里却翻起了洪浪,这是常见的事么!那一天我捞柴?大家都捞柴了,只有懒熊才在炕上搂老婆哩!傍黑我走时水都塌了,谁知后半夜又发了水。据棣华上来的贩挑说,天明那股水头子刚到茶坊村,人家捞的全是杨峪河的木头,后来才知道果然是一股子水把杨峪河吹了,下来顺便把咱的大堰也揭了五十多丈。”牛闲蛋说:“海鱼儿你本不是去捞柴哩,你是指望水发大些多吹下来几个女人哩!”海鱼儿还要说什么,众人就说,不唠叨了不唠叨了,先说看这大堰咋修呀,屁胡话到大堰上了再说!

            有人就问寺沟河修堰是咋组织的,工咋摊,料咋摊,钱咋摊,收益户要承当什么,多修的地是分呀还是卖呀,无劳户给算多少工折多少钱,无钱户是信贷呀还是募捐呀,等等。

            马皮干又讨好地喊:“都把屁嘴闭上,叫孙老者说。”

            外村来的望族老者多不言语,只低头吸着旱烟,他们各自盘算着自己村里族里承当的工料负担,个个都是一脸沉重。放二屁打岔子的都是本村的,都看自家被水毁了的田咋修呀,工料上是卖自家坡上的石头呀还是到西窑上担灰呀还是下到河里挖沙呀……

            孙老者在众人议论的嗡嗡声中提高嗓门说:“按寺沟河的做法,得先设立堰工事务所。按咱这儿的工程量,事务所得设经理一人,副经理一人,会计二人,庶务二人,督工九人,共一十四个头。为了方便统工,小工十人一排,由督工一人统领,共九排,一次全劳上齐就是九十九人,再加上事务所各路经管就是百十号人马。”

            外村的老者关心摊钱的事,孙老者就屈指算来:“钱分收入项、支出项、小工存计项。收入项有多修的河滩地的地股钱,优先股二十串文,普通股三十串文。再一个就是跑县上州上以至省上,争取上面拨款,谁有本事跑回来款给谁折劳代料,另外再付给公差车马费用。第三是从香田族地上抽捐,请大户富商劝善认捐。小工存计是受益户出的小工,日定大钱三百文,一百文算作口粮,其余二百文存事务所将来分地时入地股资金。”

            有人关心工程质量,询问大堰构造,孙老者说:“这都是定数,不敢减工料的。土质堤芯要六尺高,六尺宽,底子翻倍是一丈二。外坡砌石缝隙灌浆,砌石基础深三尺,基础内打桩二层桩长十二尺。为了逼水护堤,大堰外坡每隔五丈修石摆一座,摆长三丈,斜入河道两丈四,全用大石头镶砌,外沿用排桩编篱。最重要的是堰上植柳,株距一尺五寸,这是百年大计,保栽保活,分户认养。”

            有人说:“修大堰出公役,修官路官桥,历来都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公益之事,积德行善的,大的公道主正就行了,滤得太细了邻里间反倒生分。”

            有人反驳说:“话不能这么说,你理走端,脸拉下,账算细,走到天尽头有你说的没他说的。百姓百姓百人百性,抹不开面子的最后都翻了脸。比方那些没钱又没力的,一些孤老、寡妇,你就得把方子想到前头,以免劳壮的出款的到时候抽嘴撅尻子。”

            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人们都噤了声。谁和困难户搭搅在一起谁就要吃亏。唐文诗作为教书先生,作为公益事业的关心者,他也在旁倾听着。这之前,他曾帮孙老者计算过工程量。